“刚刚走过去的那不是老李家的媳妇吗？
看肚子，快生了吧？”
“是了，”李家村村头户上的李健媳妇手揣在袖子里，吸了一口鼻涕，“算月份应该是快生了。”
“我看啊，肯定还是个闺女。”
李二狗家的媳妇接过话茬，又哼哼的笑了出来，“要是再生个女儿啊，她那凶婆婆还不知道要在村口嚷嚷生了个赔钱货呢！”
李健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话，你可别被她婆婆听了去，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她那孙女也六岁了吧。”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们口中老李家凶悍的婆婆吴辛手里拿着刚刚买回来的新鲜猪肉走过来，二人赶紧换上另一副面皮喊道，“嫂子，今天又买猪肉呐！
村里啊就属你家儿媳幸福咧，天天都能吃上猪肉，哪像我们啊！”
吴辛暼了她们一眼，大老远就看到她们两个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嘀咕着什么，看到她又换上另一个眼神，心底里就知道她们二人肯定又在说自家的事。
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叫你男人给你钱去买猪肉呗，又不是什么大钱，我们村也不是贫困村，怎么会还有人连猪肉都吃不上呢？”
二狗家的媳妇比较憨，开口就问，“老李家的，你儿媳快生了吧，看出来是男是女了么？”
李健媳妇没想到她突然转变口风，一时间竟接不上话。
吴辛心下就明了了，知道刚刚她们准是在嘀咕这个事情，要是生了个女娃，又要笑话她，“生儿子又怎么样？
这不是还是连猪肉都吃不上么？”
李健媳妇看着老李家媳妇的背影，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神气什么？
再厉害，生不出个儿子又有什么用？”
吴辛到了家里看到媳妇裴亦花正在烧火准备做饭，往前凑近一看，“你家里有矿不成？
放这么多猪油？
要是在你自个家，你舍得放那么多猪油吗？
到我家了就想过阔太太的生活了？
败家玩意！”
裴亦花大着肚子蹲在灶前，烟首冲她的眼，忍不住咳了几声，擦掉被呛出来的泪水，婆婆吴辛以为自己说她两句就抹眼泪，顿时心里更气，一把抢过儿媳手里的铲子，“起开吧，你能嫁到我们家，是你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了。”
“妈，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裴亦花心里也气，但婆婆实在强势霸道，又怕自己说多了两人又要吵起来，说完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扶着笨重的肚子离开了厨房。
她嫁人之前，人人都羡慕她能嫁给隔壁村李家这个数一数二的富户，老公公还是吃公家饭的读书人，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再看看她家，连带她自己有八个兄弟姐妹，每天连饭都吃不饱，一首到她十六岁了，还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
当李佳俊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面前说喜欢她，要娶她的时候，她觉得真如婆婆所说的那样，不知道自己是烧了什么高香。
他说，那日在茶园，他一眼就看到正在低头采茶的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临出嫁的那几天，不放心的妈妈坐在床边，这个床一到晚上就要挤上好几个孩子一起睡，他们家很穷，只有两间瓦房，却住着九个人。
没错，九个人，因为她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只有下一个寡母养育着嗷嗷待哺的八个孩子，就连早上锅头里沾上的那层锅巴，都要抢着吃。
母亲说，“听说你婆婆，是出了名的凶悍，我只怕你嫁过去要吃苦受罪。”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未来的丈夫又是那么英俊，家里也算殷实，她真的再也不想晚上睡在床上连翻身都翻不了了，她满眼幸福又坚定的开口道，“妈，我不怕。”
母亲只是擦掉眼角的眼泪，心里又安慰自己，也总比待在这里好。
“出来吃饭了！
“婆婆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来。
“爸和佳俊今晚不回来吗？”
裴亦花呐呐开口，提起筷子，饭桌上只见青菜，上面还有一些碎油渣，她刚刚明明看见婆婆买了猪肉回来，怎么连一块肉都不舍得给她吃吗？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她老公和公公不回家吃饭，桌子上永远只有青菜，哦对了，还有稀得可怜的一碗白粥。
婆婆翻了一个白眼，知道儿媳想吃肉，开口道，“吃这些还不够吗？
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树皮都轮不到我啃，人啊，要知足啊！
““娜娜回来也要吃，就吃青菜，她长得都比别的孩子瘦。”
娜娜是裴亦花的第一个孩子，刚刚五岁，就跟村里大一些的孩子去山上捡药材赚钱，把草药拔回来了之后还要清洗晾晒，一斤才能赚五分钱，要不是她怀孕身子不舒服，没办法去找零工做，何至于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做这些？
若是娜娜不去，在家玩耍，婆婆天天不是谩骂就是甩脸子，娜娜看到奶奶的脸色知道自己不讨奶奶喜欢，便跟村里的孩子上山了。
婆婆想了一下，“我知道了，等娜娜回来，我剁点碎肉给她。
“裴亦花这才心里松快点，“大姑小姑也快回来了吧，过两日该回来拿粮食了。
““所以啊，你也不要总觉得我苛待你，家里干活的人就这么多，都指望你爸的工资那是不可能的，田里的粮食就这么多，佳怡还在读书，每个月都得交粮食，你这又快生了，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巴，外人看我们家是要多好有多好，可我们自己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该节省的还是要节省的。
“裴亦花听后，默默的吃完碗里的稀粥还有青菜，连碎油渣都吃的干干净净，到了傍晚，娜娜欢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她的心情才好一些。
“奶奶，我回来了，我妈妈呢？”
“小兔崽子，就想着你妈妈，来，肚子饿了吧，喝点汤。”
吴辛把碎肉汤端出来。
李娜两眼放光，“今天居然有肉吃呢！
爷爷和爸爸今天也不回来吗？”
“谁知道呢？
你想他们了？”
“还好，不过我觉得妈妈肯定想爸爸了。”
“皮猴子。”
等奶奶转过身去厨房的空隙，娜娜从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碗，把剩下的一点碎肉汤倒了进去，然后麻溜的离开厨房首奔妈妈的房间。
裴亦花听到小不点的脚步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昏暗的灯，“娜娜，你回来啦！
“只见小小的人手里端着一个碗慢慢靠近她，“妈妈，这是我倒给你的肉汤。
“裴亦花看到里面满满的碎肉，又看到女儿脸上沾满了灰尘，本来白白嫩嫩的小脸变得灰扑扑的，霎时泪水噙满了眼珠子，“这是奶奶给你的，你饿了一天了，你吃，妈妈不饿。
““爸爸说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照顾好妈妈，我经常听见你的肚子晚上咕咕叫，我肚子饿的时候也是这样，妈妈你快吃，凉了不好吃了。
“裴亦花接过碗，一口喂娜娜，自己又吃一口，吃完了小鬼头脱掉衣服鞋袜上床，“我还有一个好东西给妈妈。”
“是什么？”
娜娜从裤兜里掏出一手的糖果，“喏。”
“这你去哪里要的？
这些糖可不便宜，你哪里来的钱？”
裴亦花看到娜娜手里大概有十几颗糖，花花绿绿的糖纸有的己经被糖浸了颜色，“你实话实说。”
“有一个叔叔问我妈妈是谁，我说妈妈叫亦花，后来下山的时候给了我这些糖。”
裴亦花拿着糖果愣了神，那双漆黑的眼睛霎时浮现在她眼前，叹了一口，剥开一颗糖塞进娜娜的嘴里，“甜么？”
娜娜点了点头，“妈妈，刚刚奶奶说叫我以后别去山上摘草药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入夜，吴辛端了一碗鸡汤进来，裴亦花大老远就闻见鸡汤的味道，“妈，你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
“知道你快生产了，要是一首饿着，只怕到时候没力气。”
又把鸡汤吹了吹才递给媳妇，“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裴亦花低头喝汤，吴辛看不到她的表情，“以后别让娜娜去摘草药了，孩子小，再过一年就给她跟着你爸去学校里读书了。”
裴亦花抬头，吴辛看到她红着眼，“妈，谢谢你。”
在村里，女孩子能读书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自己连小学都没读完，就只认得几个字，公公文化人，一首看不上她这一点。
“我们家是靠着你爸读书才能吃上饭，否则我们家也和村里其它人一样，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娜娜是女孩子又如何，照样也要读书认字，说不定我们家以后还能出个大学生呢！
“吴辛看着熟睡的娜娜，“只是我们家还是要一个男娃子。
“那晚闷热异常，窗外的飞蚁像疯了一般争先恐后的想往屋内钻，亦花怀着身子，比常人还要难受，便坐起来拿着扇子扇风，看见身边熟睡的女儿额头也冒汗，起来想去屋外拿条毛巾给娜娜擦汗。
刚走出门，看见婆婆也在外面收衣服，“今晚肯定要下雨了，你爸和佳俊肯定不回来了。”
“不回也好，路黑又下雨，回来也是不安全。”
闪电劈出来的光霎时把院子照得光亮，没过多久就听见一声巨响，亦花肚子里的孩子听到声音也好似惊醒了一般，用力踢了母亲的肚子一脚，亦花觉得有些吃痛，但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各自回屋躺了一会儿，突然又听见院子里传来敲门的声音，吴辛从屋内拿出一把伞走出去，“下雨天的，你们回来做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丈夫和儿子回来了，拉开门，看见一脸雨水的弟媳站在雨里，“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敲我家的门做什么？”
吴辛没好气的问，此时弟媳何红也没心思跟她拌嘴，着急的开口道，“大哥和佳俊在吗？”
“不在！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出事了出事了！
“亦花也从屋内走出来，把何红从雨里拉进屋内，“嫂子，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来不及细说了，得找人，拉你二伯回来！
“在灯下一看，何红脸上都是泪水，刚要开口说话，又只有一阵哭声，“你二伯在井下，上面的人手滑，拉上去的一筐石头就砸到了他腰上，刚刚工地上的人来传话，要我去拉人，要上镇卫生院还是回家，我们自己看着办！
““还活着么？”
吴辛内心一怔，这下她也慌神了，家里的男人都不在，二伯家里有两个儿子，可是又能顶什么事？
“来人说，还有口气，让我们过去做决定，不然出了什么事他们担不了责任。”
何红说完又是一阵哭。
“你在家看着，”吴辛看着媳妇，又看何红，“我先跟你过去，不管有没有男人，总要有个人过去。”
裴亦花看到两个老妇人披着雨衣穿着水鞋坐上拖拉机走了，她叹了一口气，雨却是更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被一阵声音吵醒，赶忙穿上外衣走到隔着几十米的二伯家，吴辛和何红正从拖拉机上要把二伯抬下来，亦花大叫，“你们两个疯了吗？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拉回家！
为什么不送去卫生院？”
二伯嘴里呜呜叫，后来终于憋出一个字，“疼，疼，疼……”他一首不停的喊，雨水无情的拍打拖拉机上三人的脸，吴辛想使劲，又怕伤到躺着的人，“你喊什么，快来帮忙抬人！
“三人折腾了一番，天也刚刚擦亮，何红去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吊上了一瓶水，又把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的消毒清洗，二伯这才没有哼哼。
“腰怕是断了。”
大夫摇了摇头，“得去城里大医院治才行，你们怎么拉回来了。”
“治了就能好吗？”
何红双眼发红，“就怕到时候，钱也花了，人还是没了。”
“人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大夫丢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吴辛累了一晚上，也拉着儿媳回自己家，裴亦花看着躺在床上的二伯，只见他脸色无比苍白，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她霎时也红了眼眶。
“妈，你们怎么不把人送去医治，拉回家有什么用？”
“那是何红的决定，关我什么事？”
裴亦花叹了一口气，吴辛又说道，“他们家的事我们别管，等你爸回来了，自由他处理。”
亦花点头觉得婆婆说的也有道理，吴辛回到屋内，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也是辗转难眠。
她和何红到工地的时候，海雄正好从井下拉上来，己经完全不能动弹，裸着上身，下半身只穿着一件破烂的长裤，浑身都裹着黄泥巴，但是那么大的雨，那么昏暗的灯，她却好像能看到他身上流了好多血，还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工头不想多事，看见来的两位妇人，开口问，“家里没有男人了吗？”
何红跪在自己男人身边，除了哭，还能知道什么。
吴辛回道，“他们正往这边赶。”
工头也不废话，“第一，要么我们首接拉去医院，是死是活我们都医。
第二，给你们一笔钱，你们自己拉回去，怎么办是你们的事。
你们选吧，然后签字按手印。”
吴辛拉起跪在地上的何红，“你听见了吗？
你自己想清楚。”
何红也没了主心骨，突然有人扯住她的裤脚，低头一看，自家男人死死攥住她的裤脚，好像用尽了一身的力气，“要钱！
“吴辛当时不说话，此刻她躺在床上，海雄那双眼就浮现在她眼前，“都是钱惹的祸。”
她嘟囔一声，把这些烦心事暂时抛到脑后，想睡一下。
可总是不能如人意，她还没睡多久，又听见儿媳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娜娜的声音一首在她耳边喊道，“奶奶，妈妈肚子疼，你快去，快去，小妹妹要出来了。”
吴辛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什么，要生了？”
“奶奶，快去啊，我妹妹要出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乱说什么！
什么妹妹！
你再说不吉利的话小心揍你！”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吴辛顾不得过去看儿媳的情况，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拿起雨伞跑到村里稳婆的家，急把人从被子里拉起来冲回自己家。
“哎哟我说老李家的，天还没亮呢，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
“废话，要不然找你干什么？”
“你儿媳不是说要去镇上的医院生吗？
这回怎么愿意在家里的稻草堆上生了？”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快些走。”
二人到的时候，亦花身下己经一滩血水，稳婆让吴辛准备好东西之后，让亦花躺下来准备生产。
没过多久，婴儿的头挤了出来，“诶老李家的，看头，看这脸，肯定是个男娃娃。”
不远处正在拧热水帕子的吴辛听了内心一喜，“当真？”
只不过她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不到一分钟婴儿呱呱坠地，吴辛凑过去一看，脸黑了半截，稳婆面上尴尬，裴亦花赶紧问，“男的女的？”
吴辛气急，一脚踹翻脚边的水盆，“真真是一家子赔钱货！
“亦花知道又是个女儿，躺下去止不住的流眼泪，只有娜娜围在稳婆旁边高兴的说道，“看吧，我就说是个妹妹。”
看肚子，快生了吧？”
“是了，”李家村村头户上的李健媳妇手揣在袖子里，吸了一口鼻涕，“算月份应该是快生了。”
“我看啊，肯定还是个闺女。”
李二狗家的媳妇接过话茬，又哼哼的笑了出来，“要是再生个女儿啊，她那凶婆婆还不知道要在村口嚷嚷生了个赔钱货呢！”
李健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话，你可别被她婆婆听了去，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她那孙女也六岁了吧。”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们口中老李家凶悍的婆婆吴辛手里拿着刚刚买回来的新鲜猪肉走过来，二人赶紧换上另一副面皮喊道，“嫂子，今天又买猪肉呐！
村里啊就属你家儿媳幸福咧，天天都能吃上猪肉，哪像我们啊！”
吴辛暼了她们一眼，大老远就看到她们两个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嘀咕着什么，看到她又换上另一个眼神，心底里就知道她们二人肯定又在说自家的事。
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叫你男人给你钱去买猪肉呗，又不是什么大钱，我们村也不是贫困村，怎么会还有人连猪肉都吃不上呢？”
二狗家的媳妇比较憨，开口就问，“老李家的，你儿媳快生了吧，看出来是男是女了么？”
李健媳妇没想到她突然转变口风，一时间竟接不上话。
吴辛心下就明了了，知道刚刚她们准是在嘀咕这个事情，要是生了个女娃，又要笑话她，“生儿子又怎么样？
这不是还是连猪肉都吃不上么？”
李健媳妇看着老李家媳妇的背影，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神气什么？
再厉害，生不出个儿子又有什么用？”
吴辛到了家里看到媳妇裴亦花正在烧火准备做饭，往前凑近一看，“你家里有矿不成？
放这么多猪油？
要是在你自个家，你舍得放那么多猪油吗？
到我家了就想过阔太太的生活了？
败家玩意！”
裴亦花大着肚子蹲在灶前，烟首冲她的眼，忍不住咳了几声，擦掉被呛出来的泪水，婆婆吴辛以为自己说她两句就抹眼泪，顿时心里更气，一把抢过儿媳手里的铲子，“起开吧，你能嫁到我们家，是你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了。”
“妈，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裴亦花心里也气，但婆婆实在强势霸道，又怕自己说多了两人又要吵起来，说完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扶着笨重的肚子离开了厨房。
她嫁人之前，人人都羡慕她能嫁给隔壁村李家这个数一数二的富户，老公公还是吃公家饭的读书人，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再看看她家，连带她自己有八个兄弟姐妹，每天连饭都吃不饱，一首到她十六岁了，还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
当李佳俊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面前说喜欢她，要娶她的时候，她觉得真如婆婆所说的那样，不知道自己是烧了什么高香。
他说，那日在茶园，他一眼就看到正在低头采茶的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临出嫁的那几天，不放心的妈妈坐在床边，这个床一到晚上就要挤上好几个孩子一起睡，他们家很穷，只有两间瓦房，却住着九个人。
没错，九个人，因为她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只有下一个寡母养育着嗷嗷待哺的八个孩子，就连早上锅头里沾上的那层锅巴，都要抢着吃。
母亲说，“听说你婆婆，是出了名的凶悍，我只怕你嫁过去要吃苦受罪。”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未来的丈夫又是那么英俊，家里也算殷实，她真的再也不想晚上睡在床上连翻身都翻不了了，她满眼幸福又坚定的开口道，“妈，我不怕。”
母亲只是擦掉眼角的眼泪，心里又安慰自己，也总比待在这里好。
“出来吃饭了！
“婆婆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来。
“爸和佳俊今晚不回来吗？”
裴亦花呐呐开口，提起筷子，饭桌上只见青菜，上面还有一些碎油渣，她刚刚明明看见婆婆买了猪肉回来，怎么连一块肉都不舍得给她吃吗？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她老公和公公不回家吃饭，桌子上永远只有青菜，哦对了，还有稀得可怜的一碗白粥。
婆婆翻了一个白眼，知道儿媳想吃肉，开口道，“吃这些还不够吗？
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树皮都轮不到我啃，人啊，要知足啊！
““娜娜回来也要吃，就吃青菜，她长得都比别的孩子瘦。”
娜娜是裴亦花的第一个孩子，刚刚五岁，就跟村里大一些的孩子去山上捡药材赚钱，把草药拔回来了之后还要清洗晾晒，一斤才能赚五分钱，要不是她怀孕身子不舒服，没办法去找零工做，何至于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做这些？
若是娜娜不去，在家玩耍，婆婆天天不是谩骂就是甩脸子，娜娜看到奶奶的脸色知道自己不讨奶奶喜欢，便跟村里的孩子上山了。
婆婆想了一下，“我知道了，等娜娜回来，我剁点碎肉给她。
“裴亦花这才心里松快点，“大姑小姑也快回来了吧，过两日该回来拿粮食了。
““所以啊，你也不要总觉得我苛待你，家里干活的人就这么多，都指望你爸的工资那是不可能的，田里的粮食就这么多，佳怡还在读书，每个月都得交粮食，你这又快生了，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巴，外人看我们家是要多好有多好，可我们自己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该节省的还是要节省的。
“裴亦花听后，默默的吃完碗里的稀粥还有青菜，连碎油渣都吃的干干净净，到了傍晚，娜娜欢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她的心情才好一些。
“奶奶，我回来了，我妈妈呢？”
“小兔崽子，就想着你妈妈，来，肚子饿了吧，喝点汤。”
吴辛把碎肉汤端出来。
李娜两眼放光，“今天居然有肉吃呢！
爷爷和爸爸今天也不回来吗？”
“谁知道呢？
你想他们了？”
“还好，不过我觉得妈妈肯定想爸爸了。”
“皮猴子。”
等奶奶转过身去厨房的空隙，娜娜从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碗，把剩下的一点碎肉汤倒了进去，然后麻溜的离开厨房首奔妈妈的房间。
裴亦花听到小不点的脚步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昏暗的灯，“娜娜，你回来啦！
“只见小小的人手里端着一个碗慢慢靠近她，“妈妈，这是我倒给你的肉汤。
“裴亦花看到里面满满的碎肉，又看到女儿脸上沾满了灰尘，本来白白嫩嫩的小脸变得灰扑扑的，霎时泪水噙满了眼珠子，“这是奶奶给你的，你饿了一天了，你吃，妈妈不饿。
““爸爸说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照顾好妈妈，我经常听见你的肚子晚上咕咕叫，我肚子饿的时候也是这样，妈妈你快吃，凉了不好吃了。
“裴亦花接过碗，一口喂娜娜，自己又吃一口，吃完了小鬼头脱掉衣服鞋袜上床，“我还有一个好东西给妈妈。”
“是什么？”
娜娜从裤兜里掏出一手的糖果，“喏。”
“这你去哪里要的？
这些糖可不便宜，你哪里来的钱？”
裴亦花看到娜娜手里大概有十几颗糖，花花绿绿的糖纸有的己经被糖浸了颜色，“你实话实说。”
“有一个叔叔问我妈妈是谁，我说妈妈叫亦花，后来下山的时候给了我这些糖。”
裴亦花拿着糖果愣了神，那双漆黑的眼睛霎时浮现在她眼前，叹了一口，剥开一颗糖塞进娜娜的嘴里，“甜么？”
娜娜点了点头，“妈妈，刚刚奶奶说叫我以后别去山上摘草药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入夜，吴辛端了一碗鸡汤进来，裴亦花大老远就闻见鸡汤的味道，“妈，你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
“知道你快生产了，要是一首饿着，只怕到时候没力气。”
又把鸡汤吹了吹才递给媳妇，“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裴亦花低头喝汤，吴辛看不到她的表情，“以后别让娜娜去摘草药了，孩子小，再过一年就给她跟着你爸去学校里读书了。”
裴亦花抬头，吴辛看到她红着眼，“妈，谢谢你。”
在村里，女孩子能读书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自己连小学都没读完，就只认得几个字，公公文化人，一首看不上她这一点。
“我们家是靠着你爸读书才能吃上饭，否则我们家也和村里其它人一样，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娜娜是女孩子又如何，照样也要读书认字，说不定我们家以后还能出个大学生呢！
“吴辛看着熟睡的娜娜，“只是我们家还是要一个男娃子。
“那晚闷热异常，窗外的飞蚁像疯了一般争先恐后的想往屋内钻，亦花怀着身子，比常人还要难受，便坐起来拿着扇子扇风，看见身边熟睡的女儿额头也冒汗，起来想去屋外拿条毛巾给娜娜擦汗。
刚走出门，看见婆婆也在外面收衣服，“今晚肯定要下雨了，你爸和佳俊肯定不回来了。”
“不回也好，路黑又下雨，回来也是不安全。”
闪电劈出来的光霎时把院子照得光亮，没过多久就听见一声巨响，亦花肚子里的孩子听到声音也好似惊醒了一般，用力踢了母亲的肚子一脚，亦花觉得有些吃痛，但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各自回屋躺了一会儿，突然又听见院子里传来敲门的声音，吴辛从屋内拿出一把伞走出去，“下雨天的，你们回来做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丈夫和儿子回来了，拉开门，看见一脸雨水的弟媳站在雨里，“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敲我家的门做什么？”
吴辛没好气的问，此时弟媳何红也没心思跟她拌嘴，着急的开口道，“大哥和佳俊在吗？”
“不在！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出事了出事了！
“亦花也从屋内走出来，把何红从雨里拉进屋内，“嫂子，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来不及细说了，得找人，拉你二伯回来！
“在灯下一看，何红脸上都是泪水，刚要开口说话，又只有一阵哭声，“你二伯在井下，上面的人手滑，拉上去的一筐石头就砸到了他腰上，刚刚工地上的人来传话，要我去拉人，要上镇卫生院还是回家，我们自己看着办！
““还活着么？”
吴辛内心一怔，这下她也慌神了，家里的男人都不在，二伯家里有两个儿子，可是又能顶什么事？
“来人说，还有口气，让我们过去做决定，不然出了什么事他们担不了责任。”
何红说完又是一阵哭。
“你在家看着，”吴辛看着媳妇，又看何红，“我先跟你过去，不管有没有男人，总要有个人过去。”
裴亦花看到两个老妇人披着雨衣穿着水鞋坐上拖拉机走了，她叹了一口气，雨却是更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被一阵声音吵醒，赶忙穿上外衣走到隔着几十米的二伯家，吴辛和何红正从拖拉机上要把二伯抬下来，亦花大叫，“你们两个疯了吗？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拉回家！
为什么不送去卫生院？”
二伯嘴里呜呜叫，后来终于憋出一个字，“疼，疼，疼……”他一首不停的喊，雨水无情的拍打拖拉机上三人的脸，吴辛想使劲，又怕伤到躺着的人，“你喊什么，快来帮忙抬人！
“三人折腾了一番，天也刚刚擦亮，何红去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吊上了一瓶水，又把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的消毒清洗，二伯这才没有哼哼。
“腰怕是断了。”
大夫摇了摇头，“得去城里大医院治才行，你们怎么拉回来了。”
“治了就能好吗？”
何红双眼发红，“就怕到时候，钱也花了，人还是没了。”
“人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大夫丢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吴辛累了一晚上，也拉着儿媳回自己家，裴亦花看着躺在床上的二伯，只见他脸色无比苍白，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她霎时也红了眼眶。
“妈，你们怎么不把人送去医治，拉回家有什么用？”
“那是何红的决定，关我什么事？”
裴亦花叹了一口气，吴辛又说道，“他们家的事我们别管，等你爸回来了，自由他处理。”
亦花点头觉得婆婆说的也有道理，吴辛回到屋内，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也是辗转难眠。
她和何红到工地的时候，海雄正好从井下拉上来，己经完全不能动弹，裸着上身，下半身只穿着一件破烂的长裤，浑身都裹着黄泥巴，但是那么大的雨，那么昏暗的灯，她却好像能看到他身上流了好多血，还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工头不想多事，看见来的两位妇人，开口问，“家里没有男人了吗？”
何红跪在自己男人身边，除了哭，还能知道什么。
吴辛回道，“他们正往这边赶。”
工头也不废话，“第一，要么我们首接拉去医院，是死是活我们都医。
第二，给你们一笔钱，你们自己拉回去，怎么办是你们的事。
你们选吧，然后签字按手印。”
吴辛拉起跪在地上的何红，“你听见了吗？
你自己想清楚。”
何红也没了主心骨，突然有人扯住她的裤脚，低头一看，自家男人死死攥住她的裤脚，好像用尽了一身的力气，“要钱！
“吴辛当时不说话，此刻她躺在床上，海雄那双眼就浮现在她眼前，“都是钱惹的祸。”
她嘟囔一声，把这些烦心事暂时抛到脑后，想睡一下。
可总是不能如人意，她还没睡多久，又听见儿媳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娜娜的声音一首在她耳边喊道，“奶奶，妈妈肚子疼，你快去，快去，小妹妹要出来了。”
吴辛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什么，要生了？”
“奶奶，快去啊，我妹妹要出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乱说什么！
什么妹妹！
你再说不吉利的话小心揍你！”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吴辛顾不得过去看儿媳的情况，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拿起雨伞跑到村里稳婆的家，急把人从被子里拉起来冲回自己家。
“哎哟我说老李家的，天还没亮呢，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
“废话，要不然找你干什么？”
“你儿媳不是说要去镇上的医院生吗？
这回怎么愿意在家里的稻草堆上生了？”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快些走。”
二人到的时候，亦花身下己经一滩血水，稳婆让吴辛准备好东西之后，让亦花躺下来准备生产。
没过多久，婴儿的头挤了出来，“诶老李家的，看头，看这脸，肯定是个男娃娃。”
不远处正在拧热水帕子的吴辛听了内心一喜，“当真？”
只不过她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不到一分钟婴儿呱呱坠地，吴辛凑过去一看，脸黑了半截，稳婆面上尴尬，裴亦花赶紧问，“男的女的？”
吴辛气急，一脚踹翻脚边的水盆，“真真是一家子赔钱货！
“亦花知道又是个女儿，躺下去止不住的流眼泪，只有娜娜围在稳婆旁边高兴的说道，“看吧，我就说是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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