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踏歌行

夜色如墨，窗外是无边的暗和凉。

屏幕的蓝光映在苏斐然的脸上，他的指尖翻飞如燕。

只听见系统主机内风扇低鸣，代码滚动，数据在逻辑矩阵中交错成密密麻麻的网。

他正调试一套取证工具，屏幕上倏然冒出一行诡异的字符，似乎与他输入的指令毫无关联。

苏斐然心头一凛。

“这不对。”

他自语，眉宇微蹙，重新检查代码。

却见那串字符逐渐扩展，宛如无数细小的蛇在电光之下游走。

屏幕亮度陡然升高，屋里所有灯光同步异动，光与影拉扯出一道诡异的裂缝。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嗡鸣骤然炸响，一股莫名的力量扼住他的心脏，视野之中万籁俱寂，只余下一个不断扩大的深渊。

他拼命眨眼，却眼前一黑，意识沉入那道缝隙深处。

“喂，小子，憋死啦？

嘿，你不会是被今晚的风吹傻了吧？”

冷风打在脸上，带着熟悉却又陌生的灰尘味道。

苏斐然睁开眼，只觉太阳穴跳个不停。

他躺在一条陌生的青石板路上，周围是人声杂沓，脚步如潮。

夜市灯火斑斓，酒旗灯笼，吆喝叫卖，空气里弥漫着炊烟和草药味。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掌心滑腻，仿佛刚从虚空游回现实。

一个穿灰布短衫、扛着竹竿的青年弯腰瞧着他，嘴角带笑。

“哪里来的呆子？

地上可凉着呢。”

那人挠挠头，好奇地西下张望，又压低声音：“小兄弟，饿不饿？

我这儿还有一根油酥饼，瞧你脸挺白，莫不是哪家书生走丢了？”

苏斐然竭力镇定，终于挪动手脚，从地上坐起。

他快速扫视西周，脑子里第一时间检索着：这是实境AR？

全息沉浸？

可身体的沉重、泥灰的气息、掌心细微的纹理，全都比以往体验过的任何虚拟现实都要真切太多。

他忍不住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换了一身粗布青衣，袖口磨损，腰带简单，袖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他摸摸口袋，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只有一块质地粗糙的布巾。

他抬眼，看见夜市深巷尽头隐约悬挂着“明记药铺春和茶楼”等木牌。

人的穿着各异，男徵女卦，皆是长衫袍子、马褂云肩，姑娘的发髻用素色布条系着。

喧闹和嘈杂交织，与在现代都市见惯的疏离冷漠迥然有别。

“……我是，穿越了？”

脑海中嗡嗡作响。

苏斐然深呼吸两次，极力让自己镇静。

他回忆起临沉没前的那串乱码与母机崩溃的场面，不过一秒钟的恍惚，现在便天悬地转，仿佛踏入另一场轮回。

“借问，这里是……”声音极轻，因为干涩而发紧。

灰衫青年拍了拍他的肩，眉眼带着闲散的俏皮。

“呦，说话还文邹邹的。

这里是万安县东市坊，晚上热闹。

老铁，你不会是一夜酒醒，连爹娘都认不清了吧？”

他看苏斐然困惑的模样，递过手里的油酥饼，“先别想那么多，吃口暖和东西，人要紧。”

苏斐然勉强一笑，接过饼，咬下去温热软糯，油脂混着芝麻的香气在舌尖炸开。

他习惯性分析眼前状况，下意识用逻辑思考一切可能的解释——但这是怎样的一种荒谬？

道理强行拼凑起来，却抵不过现实的真实触感。

“你叫什么名字？”

灰衫青年笑着挠头，“我是白三川，人送绰号‘白三’。

东市这条街，差不多都认得我。

你要是走丢了，跟着我混，包准饿不死。”

苏斐然迟疑了一瞬，在混乱与警惕之间，吐出自己的名字：“……苏斐然。”

白三川冲他咧嘴笑了一下：“名字挺文气呀，看着不像本地人。

怎么，做学问的？

要不，是赶考的举子？”

他侧头打量苏斐然，一双眼睛亮着随性的热情，却西下扫得极快，似乎江湖老手一般观察着周遭。

苏斐然真想反问一连串问题——年代！

政权！

通用货币！

可他只得隐去口舌，只含糊点头。

他决不能泄露异样，哪怕刚刚才经历一场不可思议的穿越。

“你一个人？”

白三川蹲下身，压低声音，“东市坊这地方，白天买卖人多，晚上可也乱。

小心些，别被那群东楼的地痞盯上。

我前天就亲眼见一个外乡笨蛋被蒙汗药迷得东倒西歪。”

苏斐然目光一凝。

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危险，远远超过自己原来勾画的“古风江湖”幻想。

这里有烟火气，也有潜藏的杀机。

不过，他毕竟习惯分析危机，第一件想明白的是，自己该如何生存下来。

“我……多谢。”

他声音干脆。

白三川拍了拍竹竿，“都是落魄人，何必说谢！”

说罢一转身，把苏斐然拉起来，“走，今儿市集热闹，我带你瞧瞧，兴许能瞅到卖扇子的大姑娘——她瞧着你这副模样，准保念书识字的，要不还得留你帮她记账呢！”

人流拥挤，两人随着夜市洪流缓慢前行。

沿街的叫卖声、铁器敲击、骨董铺老板低低的吆喝仿佛合奏了一支古老的市井乐章。

苏斐然用新眼光审视周遭，野菜摊、香料罐、油纸包裹的小点心……处处透露着时代的真实与陌生。

他们沿街行至巷口，一条身穿黑袍、头戴斗笠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那人身板魁伟，虽站在阴影之中，却让人无法忽略他臂上的刀茧与冷意。

苏斐然敏锐察觉到，那人手腕轻轻一转，袖底藏着一抹刀柄寒光。

白三川呼吸一滞，脚步顿了顿。

“道爷，夜市人多，还请让个路，咱们兄弟赶着回家。”

他的口气颇为机灵，声音轻快中带着讨好。

黑袍汉子慢慢抬起头，面容半隐在阴影里。

“你们可在西市见过一个戴面纱、手执竹箫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语气半是盘问，半是威胁。

苏斐然瞬间警觉。

他察觉到夜市人潮中的暗流，各色眼神时不时扫来——有人回避，有人偷窃，有人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若此刻出差池，只怕果然有难。

“不曾见过，道爷。”

白三川搓搓手，动作谦卑而滑稽，“我们是外乡人，刚来万安，哪认得这般人物？”

黑袍汉子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缓缓侧开身。

白三川一霎时如释重负，拉着苏斐然低头疾走。

夜色越发深沉，巷尾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

几名身着滥衫的汉子冲进街口，见到苏斐然二人便兴奋招呼：“小子，娘的，你俩不是刚才打岔路的吗？

还不交买路钱！”

白三川脸色顿时难看，悄声道：“别怕，这几个是地头蛇，今晚没好事。”

苏斐然灵机一动，记起刚才夜市沿街见到的机关匠铺，他下意识推算两侧地形与人流分布，理智瞬间取代了慌乱。

他低声道：“往旁边那家描金漆器摊退，只要跑到后院，巷子有死角。”

白三川一愣，诧异地看着他，随即反应过来，两人飞快倒退。

迎面一名流氓揪住了白三川竹竿，苏斐然用尽力气扑向摊前，半摔半滚，拉着白三川钻入摊后，一溜烟越过杂乱的陶片货架。

来人跟着追入，苏斐然瞄准漆器摊下散落的器皿，抬手一拨，一串瓷碗滚落地面，顿时挡住了追兵脚步，摊主大叫声中，夜市又乱作一团。

苏斐然、白三川喘着粗气穿过后巷，落在一处废弃的水井边。

隐约传来流氓们的叫骂声，但很快被其他市井喧哗吞没。

“你——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后巷？”

白三川面露惊奇，又带些惺惺相惜的佩服，“刚才那一下够机灵，佩服佩服！”

苏斐然微微喘息，略有些尴尬与自嘲。

过去的世界，他依赖信息和推理解谜，此刻却只能用观察和几分小聪明试图自保。

“运气罢了。”

他说，带着一丝苦笑，“我刚才只是记住摊子的摆放位置……”白三川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短暂的安静后，他拍了拍苏斐然的肩膀，认真地说：“兄弟，万安城虽乱，你这样的脑子，总能混出头来。

今晚你有我白三罩着，不会让你出大事。”

一瞬间，夜色中的凉意不再让人难捱。

苏斐然望着远处夜市的灯火。

这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规则，每一步都充满未知和危险。

但此刻，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梦，自己真正踏进了一道新的门。

他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心头骤然生出一丝与命运较量的勇气。

无论回归的路有多远，他都要在这片江湖里，步步为营。

身旁白三川的身影宽厚而真实，市井闹市的烟火慢慢沉淀进夜色——属于苏斐然的新江湖路，从这一刻开始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