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在月光的照耀下

1976年的春末，晨光刚漫过机床厂的红砖围墙，林晓燕就攥着蓝布工装的衣角，站在了锻压车间门口。

车间主任老张拍着她的肩膀笑：“晓燕，以后跟李建国学刨床，这小伙子手稳心细，错不了。

晓燕抬头就撞进一双亮堂的眼睛。

李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里还提着个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搪瓷缸，缸沿磕了块瓷，却擦得锃亮。

他把缸子往晓燕面前递了递：“先喝口热水，车间里风大。”

往后的日子就跟着机床的节奏走。

晓燕学刨床时总怕出错，李建国就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左手稳住进给手柄，慢点儿，跟揉面似的，急不得。”

晓燕脸一红，手上的动作倒稳了。

休息时两人就蹲在车间外的老槐树下，晓燕从布包里掏出母亲烙的葱花饼，李建国就把搪瓷缸里的白糖水倒给她——那是他母亲早上特意给他冲的，说姑娘家爱甜。

周末回趟家，晓燕刚进门就被母亲王秀兰拉到厨房。

“燕儿，妈看你这几天笑盈盈的，是不是跟厂里谁好上了？”

晓燕咬着嘴唇点头，刚说“叫李建国”，里屋就传来弟弟小林的嚷嚷：“姐，是不是那个总给你带糖的大哥？

我上次去厂里，看见他帮你搬废料呢！”

父亲林师傅放下手里的报纸，慢悠悠道：“有空叫小伙子来家里吃饭，我瞅瞅。”

第一次上门，李建国拎了两斤水果糖，还有一兜子刚从城郊菜园摘的黄瓜。

王秀兰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小林围着李建国转，问东问西。

林师傅跟李建国聊机床型号，聊得投缘，末了拍着他的手说：“我家燕儿性子软，你以后多担待。”

李建国红着脸点头，眼睛却望向厨房门口——晓燕正端着菜出来，眼里盛着跟窗外晚霞一样暖的光秋末的时候，厂里给劳模发奖状，李建国捧着奖状，第一时间找到晓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个新的搪瓷缸，印着朵小雏菊。

“上次看你缸子裂了缝，给你换个新的。”

晓燕接过缸子，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笑了。

晚风吹过机床厂的家属院，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

晓燕和李建国并肩走着，手里的搪瓷缸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远处传来母亲喊小林回家吃饭的声音，近处是彼此的心跳，比机床的轰鸣更让人安心——这日子，就像缸里的热水，温温的，甜甜的，满是踏实的盼头。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林晓燕家的厨房飘着面粉的白汽，混着猪肉白菜馅的香，把玻璃窗都熏得雾蒙蒙的。

母亲王秀兰系着蓝布围裙，正把揉好的面团往案板上“啪”地一放，擀面杖转着圈儿，面皮就像荷叶似的慢慢舒展。

“燕儿，过来搭把手，把馅儿盆端过来。”

王秀兰头也不抬，指尖沾着面粉，在面皮边缘捏出匀净的褶子。

林晓燕刚洗了手，凑到案板旁，就见弟弟林晓强蹲在煤炉边，手里攥着根柴火棍儿，正帮着拨弄炉子里的煤块，火苗“噼啪”跳着，映得他脸蛋通红。

“妈，陈大哥明天来，会不会觉得咱们家太挤啊？”

林晓燕捏着面皮，指尖有点发紧。

王秀兰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挤啥？

咱们家虽小，可暖烘烘的，比啥都强。

你看你爸，下午特意把堂屋的八仙桌擦了三遍，连桌腿都用布捋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父亲林建国拎着个网兜进来，里面装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有一挂肥瘦相间的排骨。

“菜市场最后一条活鱼，我跟老张叔磨了半天，才给咱留的。”

他把鱼放进盆里，转身就去拿刮鳞刀，“明天给建军炖个排骨汤，再烧个糖醋鱼，让小伙子尝尝我的手艺。”

林晓强突然从炉边蹦起来，凑到林晓燕身边，小声嘀咕：“姐，陈大哥上次送你回家，还帮我修了自行车呢，他手可巧了！

明天我要跟他请教怎么装收音机。”

林晓燕被他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倒会攀关系，小心人家嫌你烦。”

王秀兰也跟着笑，手里的饺子一个个排着队，很快就摆满了盖帘，像一群圆滚滚的小白胖。

第二天中午，陈建军提着水果和两包点心上门时，林晓燕正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

他穿了件新做的蓝色卡其布上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额外拎着个布包，递给林晓燕时有点不好意思：“我妈说，知道你爱织毛衣，给你拿了两团毛线，是她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藏青色，耐脏。”

进了屋，王秀兰立马拉着陈建军坐下，往他手里塞了杯红糖水：“快喝点暖暖身子，外面风大。”

林建国则把他拉到八仙桌旁，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慢悠悠地沏茶：“建军啊，你们车间最近生产任务紧不紧？

我听晓燕说，你总帮她解决机器故障。”

陈建军坐得端正，说话也实在：“叔，晓燕学得快，就是刚开始有点慌，多练练就好了。

她细心，织的纱比旁人都匀净。”

林晓燕在厨房听着，脸悄悄红了，手里洗盘子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吃饭时，林建国特意给陈建军夹了块排骨：“尝尝，我炖了两个钟头，烂乎。”

陈建军咬了一口，连忙点头：“叔，您这手艺绝了，比食堂的好吃多了。”

林晓强也不示弱，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放到陈建军碗里：“陈大哥，这鱼是我爸特意给你留的，你多吃点！”

一家人说说笑笑，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桌子上，连碗沿都泛着暖光。

饭后，陈建军要帮忙收拾碗筷，被王秀兰拦了回去：“你坐着歇着，让晓燕来就行。”

林晓燕端着碗进厨房，陈建军悄悄跟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个小巧的塑料梳子，梳背上印着朵淡粉色的桃花。

“我昨天在百货大楼看见的，觉得你用着合适。”

他把梳子塞到她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两人都愣了愣，随即又都笑了。

送陈建军出门时，老槐树上的雪还没化，阳光落在雪上，闪着细碎的光。

陈建军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平安扣，“我妈求来的，说能保平安。”

他小心翼翼地帮林晓燕系在手腕上，手指绕着红绳，动作轻柔，“晓燕，我……我想跟你处对象，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会帮着叔婶干活，不让你受委屈。”

林晓燕望着他认真的眼睛，手腕上的平安扣温温的，心里像淌着热流。

她轻轻点头，声音虽小却坚定：“好。”

风从槐树枝叶间吹过，带着淡淡的暖意。

陈建军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温暖的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