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夏末，空气黏腻湿热，筒子楼的走廊里飘荡着劣质煤球和隔夜馊水的味道。
刘业成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他的喉咙，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像是被最浓烈的油烟熏燎了整整一辈子。
视线模糊不清，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油污的十五瓦灯泡，晕开一团昏黄黯淡的光。
不对。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不是他那间位于顶楼、可以俯瞰半城灯火、配备了最顶级新风系统的厨房公寓。
空气里没有米其林餐厅后厨那种精确到克里的黄油与香草气息，只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尿骚味、公共水房永远散不去的潮气，还有……还有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记忆的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轰然撞入脑海！
妻子孙淑芳那双昔日明亮、后来只剩下枯槁和死寂的眼睛，女儿妞妞烧得通红却无钱医治的小脸，邻居砸门叫骂着催促还债的凶狠，还有……还有那最终将他彻底吞噬的、冰冷的河水！
他猛地扭过头。
床边，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孙淑芳。
年轻的，还不到三十岁，却己被生活磋磨得憔悴不堪的孙淑芳。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肩头处己经磨得几乎透明。
刘业成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死死盯着那颤抖的背影，眼球涩得发痛，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的狂喜和恐慌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回来了？
他竟然……回到了这一刻？！
“呜……”里屋传来女儿妞妞微弱痛苦的呻吟，像小猫一样，气若游丝，“妈妈……疼……妞妞头疼……”孙淑芳的哭声猛地一滞，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抹脸，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才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哄：“妞妞乖，不疼不疼，妈妈在呢……”她转过身，才看到床上睁着眼睛，首勾勾看着她的刘业成。
那一瞬间，她眼底下意识地掠过一丝惊慌和畏惧，像是怕极了他又要发脾气骂人，嫌孩子吵了他睡觉。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带着讨好的卑微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你醒了？
妞妞…妞妞有点发烧，我…我这就哄她，不吵你……”她说着，就要往那用布帘子隔出来的里间去。
刘业成的心，被那眼神里的畏惧刺得千疮百孔。
上辈子，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淑芳……”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孙淑芳脚步顿住，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今天的刘业成，眼神不对劲。
那里面没有往常的浑浊、暴戾和不耐烦，反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让她心慌的痛苦和急切。
“钱……”刘业成喘着气，拼命回忆着。
对，钱！
就是今天！
孙淑芳走投无路，最后一次放下所有的尊严哀求他想想办法，他却因为输光了最后一块钱而暴怒地甩开了她，骂她是丧门星……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般的酸痛，手忙脚乱地在身上那几个干瘪的口袋里拼命摸索。
孙淑芳看着他这反常的动作，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绝望。
他又要找钱去买烟或者赌了吧？
女儿都病成这样了……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滚落。
突然，几张皱巴巴、带着浓重油渍和汗味的票子，被一只颤抖的手，急切地、几乎是塞地，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上。
孙淑芳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下，那几张零零碎碎，但确确实实是钱！
最大面额是一张十元的，还有几张五块、两块、一块……甚至还有几毛的分票，杂乱地卷在一起，散发出炸货的油腻气味。
粗略一看，竟有将近五十块！
“拿去……快，快带妞妞去医院！
打针！
用最好的药！”
刘业成的眼睛红得吓人，声音因为急切而发颤，带着一种孙淑芳完全陌生的命令和不容置疑，“快啊！”
孙淑芳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手里那卷油腻的钞票，又看看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灼人的丈夫，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业成，这个家里最后一块钱都能摸去赌掉的男人，竟然会拿出钱来？
还是给女儿看病？
“这钱……你…你哪来的？”
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都在发飘。
不是偷的吧？
不是抢的吧？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女儿的担忧。
“我挣的！
干干净净！”
刘业成急得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他语速极快，“我今天没睡懒觉，也没去打牌！
我去钢厂门口支了个摊，卖炸油馍和葱花饼了！
这是我今天一天挣的！
你快去！
别耽搁了！”
炸油馍？
葱花饼？
挣钱？
每一个词都像天方夜谭，从刘业成嘴里说出来更是荒谬至极。
孙淑芳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呆呆地站着，手里那卷油腻的钞票烫得她手心发疼。
里屋，妞妞又难受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瞬间惊醒了孙淑芳。
不管了！
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哪怕是偷的抢的，现在救命要紧！
“哎！
哎！
我这就去！
这就去！”
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力，手忙脚乱地把钱紧紧攥在手心，因为太用力，指节都发了白。
她冲进里屋，用一条薄毯子裹起烧得迷迷糊糊的女儿，抱起来就往外冲。
跑到门口，她脚步猛地停住，回过头，看了刘业成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困惑，有一丝极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茫然。
然后，她拉开门，抱着孩子，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走廊里。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刘业成一个人，躺在硬板床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妻子眼泪的咸涩和女儿身上滚烫的温度。
他缓缓地抬起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灼烧着他重生后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那一刻。
淑芳还在，妞妞还在。
这一次，不一样了。
绝对不一样了！
他猛地抹掉眼泪，那双曾经浑浊颓废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
那光芒里，淬着几十年厨艺登峰造极的自信，浸透着对失去一切痛入骨髓的恐惧，更燃烧着倾尽所有也要让妻女过上好日子的疯狂决心。
五十块？
这才哪到哪！
他刘业成，上辈子能靠着一把炒勺吃遍天下，成为一代厨艺大师，这辈子，同样能用这双手，在这1990年，为淑芳和妞妞炸出一个黄金满地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劣质煤球和馊水的味道，似乎都变成了世间最诱人的烟火气。
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把淑芳宠回那个爱笑爱美的姑娘！
把妞妞养成最快乐的小公主！
谁也别想再动他的家人一根头发！
老天爷也不行！
他刘业成，说的！
刘业成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他的喉咙，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像是被最浓烈的油烟熏燎了整整一辈子。
视线模糊不清，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油污的十五瓦灯泡，晕开一团昏黄黯淡的光。
不对。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不是他那间位于顶楼、可以俯瞰半城灯火、配备了最顶级新风系统的厨房公寓。
空气里没有米其林餐厅后厨那种精确到克里的黄油与香草气息，只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尿骚味、公共水房永远散不去的潮气，还有……还有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记忆的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轰然撞入脑海！
妻子孙淑芳那双昔日明亮、后来只剩下枯槁和死寂的眼睛，女儿妞妞烧得通红却无钱医治的小脸，邻居砸门叫骂着催促还债的凶狠，还有……还有那最终将他彻底吞噬的、冰冷的河水！
他猛地扭过头。
床边，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孙淑芳。
年轻的，还不到三十岁，却己被生活磋磨得憔悴不堪的孙淑芳。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肩头处己经磨得几乎透明。
刘业成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死死盯着那颤抖的背影，眼球涩得发痛，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的狂喜和恐慌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回来了？
他竟然……回到了这一刻？！
“呜……”里屋传来女儿妞妞微弱痛苦的呻吟，像小猫一样，气若游丝，“妈妈……疼……妞妞头疼……”孙淑芳的哭声猛地一滞，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抹脸，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才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哄：“妞妞乖，不疼不疼，妈妈在呢……”她转过身，才看到床上睁着眼睛，首勾勾看着她的刘业成。
那一瞬间，她眼底下意识地掠过一丝惊慌和畏惧，像是怕极了他又要发脾气骂人，嫌孩子吵了他睡觉。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带着讨好的卑微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你醒了？
妞妞…妞妞有点发烧，我…我这就哄她，不吵你……”她说着，就要往那用布帘子隔出来的里间去。
刘业成的心，被那眼神里的畏惧刺得千疮百孔。
上辈子，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淑芳……”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孙淑芳脚步顿住，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今天的刘业成，眼神不对劲。
那里面没有往常的浑浊、暴戾和不耐烦，反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让她心慌的痛苦和急切。
“钱……”刘业成喘着气，拼命回忆着。
对，钱！
就是今天！
孙淑芳走投无路，最后一次放下所有的尊严哀求他想想办法，他却因为输光了最后一块钱而暴怒地甩开了她，骂她是丧门星……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般的酸痛，手忙脚乱地在身上那几个干瘪的口袋里拼命摸索。
孙淑芳看着他这反常的动作，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绝望。
他又要找钱去买烟或者赌了吧？
女儿都病成这样了……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滚落。
突然，几张皱巴巴、带着浓重油渍和汗味的票子，被一只颤抖的手，急切地、几乎是塞地，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上。
孙淑芳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下，那几张零零碎碎，但确确实实是钱！
最大面额是一张十元的，还有几张五块、两块、一块……甚至还有几毛的分票，杂乱地卷在一起，散发出炸货的油腻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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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业成的眼睛红得吓人，声音因为急切而发颤，带着一种孙淑芳完全陌生的命令和不容置疑，“快啊！”
孙淑芳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手里那卷油腻的钞票，又看看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灼人的丈夫，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业成，这个家里最后一块钱都能摸去赌掉的男人，竟然会拿出钱来？
还是给女儿看病？
“这钱……你…你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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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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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业成急得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他语速极快，“我今天没睡懒觉，也没去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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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今天一天挣的！
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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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花饼？
挣钱？
每一个词都像天方夜谭，从刘业成嘴里说出来更是荒谬至极。
孙淑芳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呆呆地站着，手里那卷油腻的钞票烫得她手心发疼。
里屋，妞妞又难受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瞬间惊醒了孙淑芳。
不管了！
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哪怕是偷的抢的，现在救命要紧！
“哎！
哎！
我这就去！
这就去！”
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力，手忙脚乱地把钱紧紧攥在手心，因为太用力，指节都发了白。
她冲进里屋，用一条薄毯子裹起烧得迷迷糊糊的女儿，抱起来就往外冲。
跑到门口，她脚步猛地停住，回过头，看了刘业成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困惑，有一丝极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茫然。
然后，她拉开门，抱着孩子，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走廊里。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刘业成一个人，躺在硬板床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妻子眼泪的咸涩和女儿身上滚烫的温度。
他缓缓地抬起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灼烧着他重生后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那一刻。
淑芳还在，妞妞还在。
这一次，不一样了。
绝对不一样了！
他猛地抹掉眼泪，那双曾经浑浊颓废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
那光芒里，淬着几十年厨艺登峰造极的自信，浸透着对失去一切痛入骨髓的恐惧，更燃烧着倾尽所有也要让妻女过上好日子的疯狂决心。
五十块？
这才哪到哪！
他刘业成，上辈子能靠着一把炒勺吃遍天下，成为一代厨艺大师，这辈子，同样能用这双手，在这1990年，为淑芳和妞妞炸出一个黄金满地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劣质煤球和馊水的味道，似乎都变成了世间最诱人的烟火气。
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把淑芳宠回那个爱笑爱美的姑娘！
把妞妞养成最快乐的小公主！
谁也别想再动他的家人一根头发！
老天爷也不行！
他刘业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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