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皇帝第一次选秀,一门心思在政务上,选秀跟走过场一样。
其实早在秀女面圣之前,进宫的名单就拟好了。
只是人有点少,太后让皇帝再挑几个。
皇帝随手一指,点了我。
他说: 就她吧,眼睛大。
1
一切都很草率,我那个做知县的爹都没做好准备。
他问我是怎么在众佳丽中脱颖而出?
我说是因为太阳太毒。
明明我被晒得眯着眼,全程没怎么抬头,皇帝是怎么昧着良心说我眼睛大?
2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自己占一宫,不必跟人挤着。
我住的地方偏,俗称小冷宫。
离皇帝和别的宫妃都远,屋子不大,但冬暖夏凉,来的人都说好。
只是来的人不多,因为她们忙着争宠,而我入宫半年没被召见,还不配参与其中。
3
皇帝选妃,哪里是找对象,明显是找同事。
什么丞相,尚书,将军的闺女都弄进宫了,满朝文武,都是亲戚,这个王朝算是个家族企业。
我爹犄角旮旯的小知县,给皇帝提鞋都不配,我也不配让他睡。
4
半年后的冬天,外面飘着雪。
我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冷字。
姑姑温瑾打趣我是不是寂寞了?
我把笔撂桌子上,墨水浸湿了纸张,好好一个冷变成了泠。
我气呼呼地说: 炭不烧了,真的冷
温瑾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月内务府就给了这么点炭。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内务府被人包圆了,原本公道的公公跟着势利起来。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5
还好,在炭彻底没之前,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那时候我快十五了,说实在的算半个大人。
6
皇帝李君阔,先皇第三子,二十三岁继承大统,在别家少年郎招猫逗狗的年纪已经干掉了自己的太子哥哥,把不成器却有莽夫之勇的二哥踹到牢里,余下弟妹个个乖如鹌鹑。
谁看了不说一句年少有为
所以说好男儿志在天下,女人?
李君阔笑了,他母亲可是上一届宫斗冠军,
各宫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皇上,还有位秦答应你没见过呢。
太后喝了一口茶,提醒道。
被安置在那么偏的地方,又没个恩宠,也是个可怜见的。
7
姑姑给的小册子我没看,留着烧炉子了,烟挺呛人。
等温瑾把汤婆子拿进房问我烧什么时,我如实回答了。
咣当水洒了一地。
温瑾慌忙愣在原地直道: 完了完了。
我只觉得她大惊小怪。
8
我被翻牌子的那天下雪,裹得再严实也抵不住外头风寒,几乎是哆嗦着被抬上龙床,还好皇帝那儿暖和,还香喷喷的。
我这正眼睛咕噜咕噜转着,专心端详着顶上的帐子,一个脸就缓缓出现在我面前。
皇帝弯着腰打量着我,神色淡漠,像是在估量一件玉器的价格。
我也在打量他。
半年前远远看了眼,其实没瞧真切,这会儿细细地看,还真俊,比我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兄弟有气势多了。
多大了?
十四,不对,快十五了。
才十四。皇帝没了兴致,这么小?
......不是他选我进宫的吗?
9
我在被子里伸展不开,只能努力歪着脖子,想靠近他,生怕他把我退回去: 不小了不小了。
皇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眼神异常深邃,倒没有什么一眼万年的深情,却多了几分兴趣。
后来他告诉我,一般妃嫔头一次侍寝要不紧张羞涩,要不主动柔媚,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欲望,只有未脱的稚子之气。
可能他那一瞬间又忘了,我真的才十四,确实还是个孩子。
你还挺心急的。他问我,知道要干什么?
睡觉?我试探着回答。
皇帝笑了,原本冷着的一张脸绽放了浅浅的笑容,比那汤婆子还暖和。
那就睡朕边上吧。说着他帮我拿了件衣服扔我脑袋上,自己钻出来,穿上。
10
我俩躺着聊了几句,他问我家在哪儿,家里有谁,小时候过得怎么样?
我都一一回答了,并且批评了我几个混不吝的哥哥,平时喜欢捉虫子吓我,钓鱼从不让着我的恶行。
皇帝枕着手臂问: 那朕帮你罚他们?
虽然他语气轻松,我却怕君无戏言,忙说: 别罚,他们也做了好多好事
说来听听
......这就把我难住了
我慢慢钻下被窝,幽幽叹了口气。
造孽啊
11
我们那一家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爹古板,我娘小气,我兄长不学无术。
都指着活一辈子,开心为上。
所以至今家里头就攒了点小钱,进宫前爹人前人后都苦着脸,在我房门前来回转悠,最终只望着屋里那摇曳的烛影,低声喊了句闺女。
我娘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给我置办了点首饰,还有一个镯子是她嫁人时娘家给的,一代代传下来,左右算个古件,娘说这也算嫁人了。
我那俩哥哥,不是东西,在我离家前才从烟花柳巷里恋恋不舍回来,一个满身酒气,一个眼睛通红,瞥了我一眼只是困惑,人后悄悄地说: 丑丫头,才多大就出门了。
入宫为妃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好事,我们家那群人都哭丧着脸,觉得我去送命。
虽然他们有各种缺点,但我知道他们爱我。
可惜了,我没法告诉皇帝,这不摆明了家里人不待见这姑爷吗?
好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但确实都是好人。
我这么跟皇帝说。
皇帝愣了一下,直直看着我,确实,也就我这个年纪能坦坦荡荡地说他们都是好人。
这个世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那也不错。他笑着说。
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散开的长发,舒服得像是在撸猫,舒服得我不想废话只想睡觉。
要知道平日里我一个人早早就睡下了,今儿个为了陪皇帝,强打着精神说话。
我眼睛慢慢合上,享受着被窝和炭炉,还有皇帝的体温带来的舒适。
意识模糊前,我想起一件事,虚虚攥起皇帝的衣襟,瓮声瓮气地问: 皇上,明儿个我还能来吗?
皇帝跟着躺下,支着脑袋,迷蒙间我感觉一道目光正在我脸上逡巡,皇帝柔声问: 你想陪着朕?
明明是柔情蜜意的话,我却听不出一丁点温暖。
但我太困了,没心思编谎话,只能断断续续说: 主要是你这儿的炭暖和......冬天太冷了。
然后我的意识就遁入了黑暗,隐约觉着有人抱住了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
12
好家伙,我们都在一个炕上躺下了,他连我名儿都不晓得。
终究是错付了。
就是去青楼点个角儿也得知道那是谁谁谁姑娘啊
我气得差点从梦里惊醒
13
翌日,我醒来皇帝已经起了,吩咐说我今天不用向皇后请安,让我好生睡着。
我也确实起迟了,没人提点我,果真误了时候。
一个小太监送给我一盘橘子,说是皇上赏给我的。
我回忆起昨天确实顺嘴提起过,家里人叫我小橘儿,哥哥们不这样,偏爱谐音,偶尔小驹,小马的叫我。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昨天还问我叫什么名字,那也确实太愚笨了些。
我叫秦桔,娘生我那天,梦到了一串桔梗花,只是秦桔,用桔梗花的音不好听,取了橘的音。
桔梗花高贵典雅,虽常见也不凡,花姿清高,有贵态,好养活,耐热耐寒。
娘说,小橘儿啊,虽然咱家不是大富大贵,但你也该有不一样的命数,你是伴着花开出生的。
可惜我不高贵也不典雅,像个泼皮破落户,所以娘又改了口,她说我辱没了那花。
14
侍寝之后我确实被赏了不少东西,内务府连夜往我宫里送炭火。
我被特许不用向皇后请安,别人议论我得宠了,还没来得及巴结我,第二天皇帝又翻了丽嫔的牌子,之后一个月都没来找我。
或许那筐筐炭就是暗示我,不用来了,你自个儿房里也暖和。
我眼巴巴瞅着门外,第一天等,第二天等,第三天我就不等了。
也对,宫里美人那么多,皇帝就一个。
他对我全是最特别的,但我对他来说,只是红墙里一朵照常来的野花罢了。
难为我回宫苦心搜刮了记忆,找出了童年的趣事,要是他再来找我,我给他好好讲。
可惜了,真的。
15
皇宫很大,就是御花园我都能走个半天,冬天没什么花开,人爱去梅林。
我也去了,其他几个娘娘坐一块聊天,说实话,你一句我一句地打机锋,云里雾里的,反正好话不多。
确实,这宫里能有几个真姐妹?反正我一个不熟悉。
我去了,她们逗我玩,把我当成个小孩,高兴了给我块糕点,每个糕点都要有个不得了的来头,简而言之就是,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来宫里不受宠,肯定没见过这些。
东西我都吃了。
害我?
没必要的,最多看不起我。
跟她们没话说,坐了半天吃饱了,脸也假笑僵了。
娘要是知道有一天我能这么文静乖巧,一定会念佛。
16
转眼新年,皇宫大宴,我远远地瞧见了皇帝。
高高在上,那举杯的手曾拂过我的额头。
我蓦然生出别样的情绪,进了宫我就是皇帝的妃嫔,皇帝就是我的夫君。
爹是娘的夫君,他们相爱着。
皇帝是我的夫君,我们不熟。
17
听着凌晨的梆子声,温瑾说: 小主新年安康,又长了一岁呢。
十五岁的我,确实不应该天真了。
那骤然升起又不着痕迹落下的别样情愫,也该放下了。
18
睡吧,到第二年了
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门口的炭火烧得旺,我宫里的几个人都聚在一块烤火赏月。
除夕夜,没下雪。
前头传来几个脚步声,我茫然抬头,就见皇帝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个太监踩着月光而来。
眉眼带笑,凌厉的五官被暖黄的灯光描摹出几分温润。
小橘儿,新年快乐。
他从皇后宫里出来,与我一起迎接新年。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冲破胸膛了,寂静的空气里就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
或许十五岁还是太小了,不成大人。
那瑰丽的遐想仍旧萦绕在我的脑海,固执地认为皇帝是我的夫君。
宫人都各自散去,就留下我和皇帝烤火。
暖和吗?他问。
暖和,我屋里头也暖和。我说,好多炭,都用不完。
他揉揉我的脑袋,像是在哄小孩: 用不完就用不完,别冷着就好。
我沉思了一会儿,坐近皇帝,想问他为什么不找我侍寝,又觉得这话没什么意思了,就转问: 皇上今天不应该在皇后娘娘那儿吗?
本来是在皇后那,偏生想你想得紧,就来了。
这个男人......唉。
我靠着他,小声嘟囔着: 我可不想你。
朕听得见。
19
我们一起迎来了新年的日出,准确来说是他一夜没睡,我大早上被摇醒,只为听皇帝金口一句: 新年平安长大。
好重的祝福,需要清早扰人清梦。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我强打精神想留住他,偏偏脑袋沾枕头的工夫人就迷糊了。
只嗫嚅着问: 我得下个月才能再见你吗?
一时间我们距离很近,几乎是平等的,没隔着君臣的本分。
皇帝身体一僵,原本站起来又重新坐在床边,大掌轻轻拂过我的额头: 你且别心急,朕,我心里有你。
20
他心里有我。
这么一句跟做梦一样的话,我翻来覆去在心里头琢磨,用簪花小楷在纸页上反复写。
冬天太阳亮得晃眼,我像捂着宝贝一样拿着纸,坐在石凳上品鉴。
到底皇帝有没有说这句话?
21
我宫里那群人,个个胸无大志,教坏年纪最小的我,一起闲散度日。
虽然不得宠,明面上我受封赏最少,私底下老有些个老太监宫女给我送东西,不是什么顶尖的玩意,却是缺不得的吃喝用度。
这样看来,我们一宫过得真不错,活脱脱米虫一样。
22
宫里的风云诡变纷杂无穷,新年伊始,起先得宠的丽嫔在升妃的半路咔嚓被打入冷宫了。
原因是她糟蹋了水果。
皇帝勤俭,真真了不起。
我赶紧把桌上啃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来,把另一半也啃干净。
温瑾笑着看我瞎紧张,打量四下没人,才悄悄说是丽嫔娘家不行了,出了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天天逍遥,把老子那点破事当光宗耀祖的事直嘚瑟。
自己嘚瑟死了,那么大一家子,起得悄无声息,落得轰轰烈烈。
宫内宫外人人自危,还好,我哥哥们没混到坑爹的地步,我爹也穷酸得坦荡。
23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新年,宫里串门现象锐减,皇帝进后宫的次数也一样。
前朝,紧踩着新年的钟声,浩浩荡荡地开始肃清朝野。
24
当屋外桃树冒新芽时,天气逐渐晴朗明媚,出门伸个懒腰都暖和。
春光乍现,万物复苏。
皇后邀请众宫妃嫔游园赏画,我也忝列其中,还被皇后安排坐她边上。
第一次侍寝后,没给她请安,除夕夜,皇帝还从她身边折回我这儿,再见皇后,我心有不安,活像是欠她点什么。
她端庄典雅,待人温柔,举手投足的架势就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出身,是皇帝的正妻,是母仪天下的国母,是众花中的牡丹。
我像偷油吃的小老鼠,被她轻飘飘地一看,就明白了自己心虚什么。
因为我是妾。
我爹没娶小老婆,我娘是他最爱的人,隔壁土财主家老敲锣打鼓迎接新媳妇儿进家门,娘听到那唢呐的声儿,一脸瞧不上的样子。
是正房对偏房的轻蔑。
蓦然,我心里生出愧疚感,对娘,也对皇后。
不晓得皇后是否看我也如野花野草,桔梗也确实长在路边。
她离皇帝近,知道的或许也多得多,后宫乱中有序,闹虽闹过没出过大纰漏。
各宫妃嫔中好多人娘家大大小小出了点事儿,或升或降,这个节骨眼,皇后怡然自得,还能掐着日子说开春了,姐妹们聚聚,好气度好自在。
25
没什么花也要赏。
茶也就那味儿,也要品茗。
心口不一,人人强打着笑脸,新年一棒槌,把前半年的戏打翻,她们舞了这么久,才发现个个都是跳梁小丑。
尖酸的也温和了。
刻薄的也不挑刺了。
爱炫耀的垂头丧气坐在角落。
只有皇后端庄从容,噙着笑端详众人,每个人都提点着,似乎在关切众人,似乎在给她们安排后事。
皇上这些日子忙,可能冷落了各位妹妹,且耐心等待着,该来的恩宠还得来。
大家纷纷点头。
当然从头到尾没啥存在感的我,也挺从容,心想恩宠该来的还得来,那不该来的呢?
26
皇后赏了我一个玉镯子,说,开春做点好衣裳。
温瑾说,等了这么久,我的福报要来了。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我真糊涂装明白,说什么都沉稳地点头接受。
27
桃树开花。
皇帝召我去御书房。
我摘了朵桃花藏袖口,进屋大大方方放在他的墨上,黑中一点娇嫩的粉,好看。
他停笔笑着看我,我也看着他,相顾无言,情愫涌动。
最终他招招手让我到边上,捏了捏我的脸。
胖了不少。
几个月没见我不生气,这一句胖了着实让我吃不消
我别开脸,回道: 长身体呢。
没见长高啊。皇帝笑话我,你长哪儿了?
......
确实长肉了,但也长高了啊
气死我了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28
今晚朕去你那儿。
皇帝批完奏折对我说。
我给他研墨,脚疼手也酸,皇帝直着身体批阅奏折也一直保持一个动作,眉头紧皱,不晓得他累不累。
他拍拍腿让我坐上去: 朕掂量掂量你重了多少。
不是我矫揉造作,是真的坐不下去,怕真重太多,不如留个朦胧的念想。
怕压坏你,不坐。
这是圣令。
我跺跺脚,吧唧,用力往他腿上坐下,企图极限一换一,伤害伤害他的千金龙体。
嗯,一股桃花香,给朕闻醉了。皇帝扶着我的腰,真的用力坐下去他动都没动一下,跟流氓一样在我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没说什么正经话,却不知道在哪儿学得浪言浪语。
臣妾不喝酒,哪里能给皇上闻醉。我偏不如他意,怕不是皇上想喝酒了,拿臣妾做幌子。
嘶。
皇帝在我后头啧了一声,我心陡然一震,觉着自己大胆了,这本性流露也不能对着才见两面的男人,不能对着皇帝啊。
正紧张着,就听到皇帝沉声说道。
逸,皇帝,哦不,李君阔说,若没人,你可以叫朕逸郎。
李君阔,表字一个逸。
我不如他愿,张嘴喊了声: 逸哥哥。
其实我有点不好意思。
29
逸哥哥就逸哥哥吧,小橘儿快些长大。
我们差七岁,他停顿片刻后,拍拍我的后背,多了几分疼爱,竟然比我兄长更像兄长。
可他是我夫君。
这时候,我又怨自己年纪小了。
30
闲来无事,我也想漫漫光阴,在方寸的天地里如何度过。
逸哥哥不会一直陪着我,因为宫里也不止有我。
每次他来找我,我不是在屋里看书,一个时辰翻不了一面,聊以打发时光,不长学问。
又或者和温瑾学着打络子,她入宫久什么都会,跟她比我像个粗笨的丫头,毛手毛脚地弄坏了不少东西。
没有一天有十五六岁的朝气,像一只被豢养的狸奴,娇俏有余个性不足。
皇帝不来我这时,宫里人多又杂,别的娘娘嫌弃我小门小户,不待见我,我毛躁容易说错话,便躲着人不出去。
现在宫里清静了,皇帝常来我这儿,我便成日等他,又懒得出去。
小橘儿闲来无事,可以去找皇后叙家常。
李君阔命人送来新开的菊花,一盆一盆地把小院子堆得很满,花团锦簇中,原是霜天已至,再没多久我便十六了。
臣妾不想去。
恃宠而骄,我如今也有些底气和骄纵了。
一旁新来的宫女见我这般说话,吃惊地瞥了我一眼,又慌忙退了出去。
她出去时,磕碰到了门槛,发出点动静。
李君阔乜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小宫女。
或许她犯了什么事,李君阔不喜欢我身边有陌生的人。
31
我还是去了皇后宫里。
晨起去请安,李君阔特地过来叮嘱皇后,多留意留意我。
他跟皇后说话,却盯着我,眼睛里藏着光。
我有些生气,不能表现出来。
这头的小动作并没有影响皇后,她置若罔闻,只一派端庄恭肃地说好。
其他妃嫔左右打量我们三个人,皇上皇后盯不得,便各个看我,要把我瞧出花来。
那我还能推辞吗?
32
往后的日子,我隔两日就往皇后那儿去。
温瑾给我捏腿时,估摸着手感,欣慰又有点揶揄地说,小主结实不少。
当夜我侍寝,让皇帝揉。
好摸吗?还舒服吗?我急切地问。
曾经李君阔搂着我睡,捏着我腹部新长出来的小肉,说软说喜欢。
我猜他不会哄我,他定是喜欢这样的。
李君阔没推辞,真把我揉了一遍,最后咂摸着,说: 肥瘦相间,上好的小猪。
这一刻,我懂了。
他嫌我日子过得太舒服,长胖了。
33
皇后不爱说话,身边却有很多人。
她们都是热络的,总爱叽叽喳喳闲扯,皇后从不责怪她们。
我去了,有许多宫女陪我说话。
皇后见我闲,每日想着法子教我点什么。
琴棋书画,她都精通。
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而我让人带蛐蛐儿进来,怂恿皇后陪我玩。
或许是相处久了,我能感觉出来,她只是面上冷,所以也不再怕她。
皇后娘娘我喊她,我选中的蛐蛐儿输了,给皇后选的赢了。
她不参与,只坐着看书,闻言抬头瞥我一眼,动作都没变: 那本宫的将军跟你的换。
这好像是个解决方法。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中,我看到皇后微微上扬的唇角。
34
我入宫三年,没见过家人,只偶尔收到些信。
大哥娶了妻,如今侄子也安然在嫂嫂腹中,娘亲说大嫂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是个泼辣的人。
二哥带大哥出去胡闹,大嫂嫂敢挺着孕肚追着大哥打,绕着门前的一棵柿子树来回跑。
旁人看了吓得一身冷汗,叫她姑奶奶。
娘写道: 大夫说了,再有些日子,等下了雪,小娃娃也该出生了。冬天出生好,不怕冷,不像你三伏天生的,火一样的性子,不让人省心,却又粘人的紧。
她尽可能捡一些趣事说,但回忆过往总让人些许惘然,到最后才在犄角旮旯里写了一句。
家里安好,只是常想你,怕你受委屈。
委屈二字上有泪渍。
勾得我有几分伤心,那天便躲懒在屋子里,说身上不痛快。
35
我悄悄哭,努力不让人看着。
但这皇宫一寸一厘都是皇帝的,当日下朝,皇帝便来问我怎么了。
想家了。
我不瞒他,也料想他能猜出来,这宫里门禁森严,我眼下也是盛宠隆重的,送进送出点东西都困难,当然也有我不爱到处走动,打通关系的缘故。
离得是远了些。李君阔忖道,你二哥如今中了举,你若是想,朕便提拔你父亲,在京城谋个职务,可好?
这是天大的恩赐。
皇帝最厌外戚干政,早年那些门阀贵胄送进宫的妃嫔,得宠得轰轰烈烈,没落得悄无声息,宫里争宠之事常有,但几乎没有去借恩宠为家族谋利的。
两年前的肃清像待发的箭,不知道射向谁,大多本能地躲远些。
我不敢沾,但心中隐隐藏着期待。
小地方的县官,一跃至天子脚下,何等殊荣,哥哥喝醉了都不敢说的狂话。
可以吗?我问,飞快地瞄了眼皇帝,如蚊子哼一般。
李君阔笑了笑,搂着我的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若是想,便可以。
36
可以吧。
反正没多久就传来了我父亲升官的消息,阖宫上下来给我道喜。
这是一个暗示,大伙心照不宣。
我如今的地位不一般了,没人能小瞧一个县官的女儿。
37
父亲升官,一家子丁零咣啷,簇拥着来到天子脚下,又提前托人,用平生的积蓄攒攒买了个京城近郊小小的一府邸。
我本要贴补些,反正在宫里也用不了什么钱,但母亲不收,说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
父亲好面子,又兼总觉亏欠我,嘴上倔强,说我由奢入俭难,也该存着为自己考虑,毕竟那是宫里,不能仗着皇帝一时半会儿的宠爱而不顾以后。
我不懂,不懂一时半会何意。
于是,那天我去了养心殿找李君阔,在廊上正走着,听到两个宫女倚靠在一起闲谈的片语。
听说今个儿太傅提议让皇上大选,说咱们皇上登基四年有余,如今膝下无一儿半女......
我顿在原地,像劈头盖脸被浇了一盆水,凉到脚底。
原来,宠爱真的是有时间限制的。
38
头两年我不怎么侍寝,宫里妃嫔多,他轮着换,也得排半个月到我。
后来死的死,疯的疯,打入冷宫的打入冷宫,花儿都没来呢,就谢了,那些个女子姓甚名谁,也就如过往云烟,被新一年的爆竹声炸开,绚烂又短暂。
留下的,值得记忆的,除了皇后,也就是些不出彩的,乖巧的姐妹。
秦答应,太常寺少卿之女,在闺中便以恭顺闻名,长相清秀,说话声小小的,柔弱姿态,除了晨昏定省,永远不知道她猫在哪儿,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又好像什么都会,上回元宵佳节,弹琴吹箫题字画,她都参与,就是不得头彩。
洛常在,太医院院使之女,擅厨艺,自个儿求着皇帝给她专辟了一个小厨房,她每日捯饬些吃的,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宫女太监都能分一口,为人也算和善,没什么架子。她上头有个姐姐,嫁给了皇上的三弟晋王做侧妃,隔年生了世子被抬为正妃,夫妻琴瑟和鸣是京城少有。她从小到大被姐姐压一头,便总爱斤斤计较,听过一件趣事,皇上有一回去看她,闲聊到豆腐的几种做法,两个人竟然争辩起来,常在一路追皇帝到门口,问她咸豆花好还是甜豆花好。
宸妃,左翼前锋营统领之女,皇帝做太子时便入了府,武将之后,家中长女,千娇百宠长大,又是宫里唯一的妃,高个儿吊梢眼,总是斜着看人。更是有武人的飒爽,好耍长枪,只是宫里不准存这些利器,她一杆长棍也舞得自在,为人严苛讲究排场,不轻易动怒,怒了无论是谁(除了皇帝皇后太后)都逃不了一棍子伺候。
现在宫里,连我,满打满算五个妃,相较三年前的盛况,略显萧瑟。
加之如今皇帝忙于政务,就是进后宫,十有九也是来找我......而我的肚子......
李君阔是皇帝,而我总是忘。
39
虽从理上,我能想明白,但于情,我仍旧有些难受。
于是,我有些日子没理他。
他也有所察觉,李君阔耳聪目明,猜出其中缘由。
之后养心殿外头传来阵阵歇斯底里的哭求声。
当日,太后便把我叫到她宫里。
40
听说庆贵人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利?
太后慈眉善目,因为保养得当,看着年轻,只眼角有些细纹,像观音。
她笑着问我,身边还坐着皇后。
皇后每日都来陪太后,倒也不是为了我,这会儿偷瞄着瞧我,茗茶不说话。
我感觉好大的压力。
是......是有些不舒服。我扯谎时嘴巴打结,皇后一听笑了。
太后到底没为难我,她是一等一的温柔之人,先帝在时便是贤妃。
皇帝年轻,难免冲动,你心里出点小毛病,他不为难你,却要为难下面的人,阖宫上下,为你们的一点小脾气,弄得是人心惶惶,庆贵人,你自己掂量着,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倒成了远近闻名的妒妇?
41
今日我侍寝,我自己找李君阔说要侍寝的。
他当夜踏月而来,拉着我的手,指间都有汗。
你闹什么?我问,眼圈发烫,有些恼。
不闹一下,你怎知朕的心意。
我头发披散着,他顺着脑袋直抚到腰,抱住便不放了。
小橘儿,朕是皇帝,但我是你夫君。
一字一句,比千金重。
42
大选的事定了下来。
我升了嫔,没有缘由,太后抬的,说我贤惠懂事。
我撇撇嘴,剥着橘子问父母进京的事。
还好,有事能分一下我的注意。
43
父母甫一进京,那头的消息就插着翅膀飞到我耳边,与此同时,宫里紧锣密鼓地张罗起选秀的事,总见到宫女太监来回忙不迭地走。
好似过节
反而是我们几个休戚相关的妃嫔,跟没事人儿一样聚在一起打牌九。
她们打,我看着。
我在家和兄长父亲玩过,也算是牌桌上长大的,听秦常在说得了新奇玩意分享,还以为是什么,结果......
我玩剩下的。
我跃跃欲试,却被宸妃一胳膊推开,坐在了边上的软凳上。
小孩子家家的,玩这个做什么。
她说话尾音总扬起来,好像准备随时给我一嘴巴,我顿时嗫嚅着闷躲到皇后身边,找个靠山。
庆妹妹也有十七了,哪儿还小。洛答应心直口快,最不怵宸妃,您啊,也就是自己想打,没人敢抢您的位置。
宸妃的眼梢瞬间扬起,把洛答应瞪到,若是她手里有根棍子早就抽在洛答应身上了,但到底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再嶙峋的性子也被磨得圆滑了些,所以她只能用细长的指甲在洛答应的额角戳出个圆点。
本宫想玩?本宫想玩还凑不齐这一桌人,用得着跟橘丫头争?
洛答应笑着讨饶,黏糊糊的: 好姐姐,妹妹嘴快瞎说的,您哪儿稀罕这些,也就我心里当成宝贝,跟秦姐姐钻研学问似的钻研半天。
她又是倒水,又是喂糕点,扮了回伏低做小的丑角,才把宸妃的笑脸给拧回来。
而我跟秦常在坐在一起,就看她们闹,我俩是本家,她性子恬静,我们亲厚些。
这场牌还没打,因为皇后被选秀的事绊住脚,还在前厅处理。
午间窗外是蝉鸣,屋内宫女轻柔地扇着冰,果香氤氲在空气里,女儿家的娇俏笑声,桌椅的碰撞声......
一切都是那么地舒服安静,让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小县城书房里的一个午后。
我和母亲说,若是有许多姐妹相伴,热热闹闹地每天打闹就好了。
一语成谶,如今这日子,好得让我感觉不真实,好得像易碎的琉璃,想到这,一时间我眼眶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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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哪儿不舒服吗?
我的一点点异样逃不过秦常在的眼睛,她凑到我耳边,小声关切着。
你若是想打,我......
正在这时,她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是礼部派来的太监在风风火火地走动,她顿时沉默了,显然会错了意思。
秦常在像过来人般,老气纵横地拍拍我: 男子三妻四妾已是常事,何况皇帝呢,我看皇上太后都是看重你的,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想来,我善妒的名声在宫里传得很是响亮。
不枉李君阔说的那句话: 小橘儿小小的人养了颗小小的心。
我也没解释,解释不清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我便将错就错,笑着摆摆手: 眼睛睁久了,刮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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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知道了,你去让人告诉母亲,看好那丫头,不许......
过了很久,皇后才走进来,还在和身边的宫女叮嘱什么,神色严厉还有点无奈。
皇后见我坐在边上,又眼巴巴的样子,招招手让我坐上她的位置,自己坐在边上看我打。
本宫没玩过,看着你们玩就好。
她淡淡道,轻飘飘地对我说: 玩吧,输了算本宫的。
我两眼放光,那我可大胆玩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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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就荒废在打牌九上了。
皇帝来时,我正财迷般数金叶子,下座的三个姐姐,脸都输绿了,而皇后早就支着脑袋在软榻上眯了几觉。
她夜里总是睡不着,眼底的乌青若没有遮掩,浓重得吓人,可一到早上就容光焕发,井井有条地开始处理后宫中事,似乎不需要休息。
如今睡这几刻,仿佛偷来的光阴。
李君阔拂过我的后脑勺,见我坐皇后的位置,批评中带点宠溺: 没规矩。
他来并不是为找我,而是与皇后有事商谈,他让我在外面等着,晚上陪我用晚膳。
我等着,总觉得心口突突转动。
等他与皇后一齐出来时,皇后带着一丝愧疚地觑了我一眼。
我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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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瑾给我带了两个消息。
各家秀女一日前已入住储秀阁,今年的秀女里最受瞩目的便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安庆郡主叶易微。
叶家三代官拜丞相,世袭定国公的爵位,其祖父迎娶了先帝长姐,夫妻和睦但子嗣稀薄,一脉单传,公主万分宠爱,每次进宫都带着,先帝与定国公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加之先帝幼年体弱,药石难医,请民间一巫医医治,说要亲人之血为药引,定国公主动请愿,做了先帝十余年的血引子,先帝深受感动,叶家更是荣宠不断,可谓是当今第一大家族。
但定国公膝下无子,纵使得子也未有活过两岁的,传闻是因为定国公做了药引,坏了自身运势,用叶家的命给先帝续命,先帝感动之余深感愧疚,叶家两位嫡女出生时便破格封为郡主,常伴君侧,千娇百宠,风光无限,就是先帝自己的公主也比不过的。
皇后叶易情的姻缘从她出生开始就被指定为当朝太子,无论谁是太子,她都是皇后,因此自幼就是按照皇后的礼仪规矩教导的。
而安庆郡主叶易微则自由惯了,视皇宫如自家后院,来去自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
如今叶家两个女儿都进了天子后院。
温瑾说,叶易微进宫时便浩浩荡荡,带了四个婢女,未进储秀阁而是直接住进了太后宫中,下午便破格进了御书房。
皇后并未管教。
我听罢,脸上出现了没见识的惊诧,原来还有人可以这样进宫?
但更让我诧异的是,李君阔怎么会让她随便进入御书房?
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时最不爱别人打扰,即便是我,也是在他通传召见时才会去,平日里贸然不会去。
或许是我有一瞬间的失落写在了脸上,温瑾俯身拍拍我的后背,安慰道: 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
我勉强笑了笑。
还好,第二个消息是个好消息。
父母兄长进京了,二哥参加武举,一身蛮力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
而李君阔上午接到消息后,不仅给家里拨了赏赐,更给大哥安排了官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今宫里旧人里我最风光,新人里......无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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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多僧少。
偌大的后宫,妃嫔都四散住着,没有皇帝光临的深宫,少了肢体的相拥,琳琅满屋也显得冷清。
如果李君阔没有来找我,我便会在宫里到处逛,去各宫串门。
以前不敢,现在宠壮怂人胆,加上父母都来到了身边,更骤觉圆满,走哪儿都腰板挺直。
人家也说,宠妃就是不一样啊,你看庆贵人就步步生风,不然怎么说龙气养人呢。
我听了后面红耳赤,臊得慌。
这事儿我后来跟李君阔说,躺在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说完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粉红的牙印,两颗虎牙的小尖尖格外明显。
李君阔看着金贵,实则皮糙肉厚的,哼都不哼一声,还捏着我下巴,用拇指玩我的虎牙,好像在逗狗,企图把我虎牙磨平了。
我被迫昂着头,一脸嗔怪。
干什么呀。我说话含糊不清。
他仔细瞧我,笑说: 看看龙气有多养人,把人养得伶牙俐齿。
总是打趣我,把我当成个傻子。
太后说,你昨儿去请安时冒冒失失地走路,把宸妃都撞了,要不是宸妃扶住你,你要整个人磕到门框上?李君阔终于不再玩那颗千疮百孔的牙,转而把我按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十分有力,这可不是走路带风?那些小宫女说错了?
我哼哧哼哧地不说话。
小心点,真摔着可怎么办。李君阔话里倒没有责怪,只是有点怅然,两日后大选,宫里必然会多些新人,撞了宸妃她会扶你,若是撞了不扶你的人,该如何?若是她们不扶你,还要推你一把,又该如何?
为什么要推我?
因为龙气养你,就没法均沾地养他们。
这话说得,我舔舔唇,吃力地仰头也只能看到他的喉结,感受到李君阔搂住我的胳膊愈发用力,以至于失去了耳鬓厮磨的温柔。
他好像很害怕失去我。
朕想看到你好好长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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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长大。
长大与好好长大是不同的,只要活着,人就会长大,但是好好长大是如何地长大?
我不懂,但也没问,像过往一样一股脑傻笑着答应,重重地点头,鼻尖蹭过他腰腹上的沟壑。
李君阔呼出一口气,说痒。
那天是火热的,收不住头一般,我们都有点后怕。
其实我应该是理解的,因为李君阔是皇帝,皇帝掌管天下事就会顾不到我,他若是全心顾我,那就要对天下做出舍弃。
这后宫之中,能保护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他想要我好好长大,不想我摸爬滚打地长大,最后长成一个让他陌生让我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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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他的心意,我说不感动也很假。
跟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两日后我佯装不在意地路过了储秀宫。
秀女们正鱼贯而出,在姑姑的带领下去面圣,我只是个嫔,没法参与大选。
看着眼前的小姐们,面容比花娇嫩,或娇笑自信,或惴惴不安地捏着衣角,各色的新衣裳垂挂在身上,遮住玲珑身材,没有人敢对今日不上心,穿戴出最好的服饰,涂抹最精致的妆容,拿出最得体的姿态,等待检阅与挑选。
我遥遥望向她们,她们也偷偷觎向我。
今日太阳毒辣,我站在屋檐下,身后跟着长长的宫人仪仗队,温瑾为我撑伞,小宫女在一旁轻柔地用团扇扇风,宫制的服饰奢华却不繁琐,与那群晒红了脸的秀女相比,我实在好整以暇。
她们看向我,眼神中有清晰可见的艳羡,又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我与她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比时间还厚的屏障。
我蓦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三年过去了啊......
进宫以来我觉得自己毫无变化,但是......
原来我在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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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束束目光中,一个最扎人。
最前面的那个秀女是谁?我颔首。
是安庆郡主。怕我忘了,温瑾补充,她是定国公家的二小姐,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我讷讷地哦了一声。
似乎有人有意使然,这些天我从未在宫里见过这位阖宫上下闻名的安庆郡主。
大队人缓缓远离我的视线,连同郡主火炬般灼人的目光。
她好像很讨厌我。我低声说,只有温瑾听见,和皇后娘娘很不一样。
皇后娘娘自小在太后宫里长大,安庆郡主在定国公府里长大。温瑾解释,皇后娘娘与郡主并不算多熟稔。
不是说安庆郡主常常入宫......我顿住,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来见皇后娘娘的......
那我似乎懂了她为何不待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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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只有三名秀女成功入宫。
比起我那次十几个入选的盛大场面,这次的选秀结果只能用朴素来形容。
安庆郡主叶易微,入选自不用说,被封芳贵人,加上家世,比我尊贵不止一点点,现入主景仁宫,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礼物赏赐便像流水涌入,那些个金银玉器琳琅满目,她不屑地瞥了一眼,连谢也谢得不诚心。
当然这是听送礼的小宫女嚼舌根的。
毕竟所有人都礼数性地送礼,我不送,准是显得小性子,小家子气。
于是我把皇帝给的一块玉珊瑚加上些布料首饰,一股脑都托人送去。
反正我也用不着。
芳贵人好大的排场,说了句放那儿吧,给咱们指了个角落,眼都没抬,出门时奴婢还听到她嫌弃咱们的玉珊瑚俗气,嫌咱们衣料子过时。
这宫女嘴快又碎,我平时不管束她们,兼我自己年纪小,她们并不怵我,口无遮拦惯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看向温瑾,温瑾轻轻瞥了那宫女一眼。
人后莫弄是非。她不咸不淡道,把人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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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易微珠玉在前,剩余两位进宫的秀女,就难免被忽视些。
一位舒答应,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年十七,小家碧玉,有一对梨涡,笑起来很甜,听说他庶兄从商,富得流油,别人进宫带贴身物什,她带了成箱的金子,别人要讨赏赐,她给各宫的妃嫔送金子,谁看了不说声大气。
可惜,她所住的翊坤宫主位是宸妃,是个直爽率性之人,不爱财,反而讨厌这种一见面就送钱讨好的行为行当,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一位刘侍选,这位就有的说头了。
刘侍选不仅眼睛像您,就连出身也与您相似。
一个知道内情的小太监偷摸告诉我,当时大选,他在边上当差,好多卦都是她告诉我的。
直勾勾盯着皇上,皇上一晃神,本来要让她撂牌子,但太后娘娘见皇上愣着,以为他喜欢,就给她赐了花,皇上哪儿好拂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只能答应了,闹得之后的几轮皇上都没心思选了。要奴才说,她这条件本是入不了宫的,全靠那双眼睛,沾了您的福。
有多像?我好奇,当年我入宫,李君阔也说我眼睛大,很像吗?
一般像,当然没您的水灵。
这太监笑得一脸谄媚,一听就不是真话。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