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脂，混杂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头顶的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噪音，非但没能送来丝毫凉意，反而把讲台上数学老师枯燥的三角函数讲解声搅得支离破碎。
刘东猛地睁开了眼。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他太阳穴上狠狠敲击，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揉额头，指尖却率先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桌面。
触感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堆叠如山的教辅书和试卷，一支掉漆的蓝色中性笔滚落在摊开的习题集旁，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刘东东。
三个字，稚嫩得有些可笑。
前方，一个个后脑勺对着他，熟悉的蓝白色校服肩膀微垮，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疲惫和麻木。
墙壁上，猩红刺眼的电子屏无声地跳动着一行字：距离高考还有 98天 06小时 17分 22秒98天？
高考？
刘东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嗡鸣一片，彻底盖过了数学老师的声音和吊扇的噪音。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猛地闭上，再睁开。
倒计时依旧。
鲜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21秒，20秒……不是梦。
他颤抖地抬起手，看着这双年轻却略显苍白的手，没有经年累月应酬留下的烟渍，没有那道为了救他而被玻璃划破的、狰狞的疤痕。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窗户。
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一张脸——略显青涩，头发柔软，眼神里带着尚未被生活磨砺摧残的慌张与茫然，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惊骇。
那是十八岁的刘东东。
他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高三？
“刘东东！”
一声尖锐的厉喝像鞭子一样抽裂了教室沉闷的空气。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带着各种意味——好奇，麻木，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讲台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脸色铁青的数学老师兼年级主任“赵阎王”，正用黑板擦重重敲着讲桌，粉笔灰簌簌落下。
“刘东东！
我讲题你看窗户？
窗户上有答案啊？！”
赵阎王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和讽刺，“怎么？
都会了？
看来这次模拟考数学148分志在必得了？
要不要上来给同学们讲讲这道压轴题怎么做？”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若是以前的刘东东，此刻早己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埋进桌洞里，结结巴巴地道歉，然后换来更长时间的罚站和全班无声的嘲笑。
但是——现在的刘东东，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回头。
他的目光掠过赵阎王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掠过那些带着戏谑表情的同学，最终，定格在斜前方靠窗的一个座位上。
一个女孩也正微微侧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马尾辫清爽地束在脑后，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校服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整洁。
阳光恰好掠过她的发梢，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李晨欣。
他的青梅竹马。
上一世，他因为懦弱和自卑，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纨绔恶少纠缠、欺负，最终带着失望和泪水转学离开，从此杳无音信，成为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
而后来，当他终于鼓起一点点可怜的勇气想要反抗时，却是那个看似吊儿郎当、总被他嫌弃“不学无术”的李西，吼着“东子快跑！”
，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为他挡住了那把本应捅进他身体的刀……鲜血那么红，那么烫，浸透了李西那件印着古怪图案的T恤。
李西倒下去时，眼睛还看着他，嘴巴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地涌出来。
那个画面，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在他往后每一个成功却冰冷孤寂的深夜里反复上演，啃噬他的灵魂。
懦弱。
退缩。
悔恨。
失去。
心脏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剧烈的疼痛和翻涌的暴戾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刘东东！
你聋了吗？！
给我站起来！”
赵阎王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被无视的愈发愤怒。
在全班同学惊愕的注视下，刘东东真的站起来了。
但他没有看向赵阎王，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李晨欣身上，首到她感受到那灼热的、不同以往的视线，不安地、慌乱地转回头去，只留下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尖。
然后，刘东东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转向暴怒的年级主任。
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惶恐和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平静之下，却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忽然笑了。
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赵老师，”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沙哑和笃定，“这道题，我还真会。”
教室里瞬间落针可闻。
连赵阎王都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刘东东抓起桌上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几步走到讲台旁的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笔。
“嚓嚓嚓——”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他没有丝毫停顿，复杂的公式、清晰的步骤、最终的答案，行云流水般呈现在黑板上。
甚至，比老师刚才讲的标准答案，还多了一种更简洁巧妙的解法。
写完最后一笔，他随手将粉笔头扔进槽里，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赵阎王惊疑不定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老师，我能坐下了吗？
或者，您还需要我讲解一下第二种更优的解题思路？”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打破了死寂的教室。
学生们如同惊弓之鸟，低着头飞快地收拾书包，没人敢大声说话，更没人敢去看讲台上脸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赵阎王，以及那个平静地走回座位、收拾书包的刘东东。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震撼，几乎颠覆了他们对这个沉默懦弱同学的认知。
刘东东拎起书包，甩在肩上，第一个走出了教室门。
他没有等李晨欣，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先找到另一个人。
那个用命替他挡了刀的家伙。
教学楼后墙，那条通往废弃车棚的僻静小巷。
这里是烟民和“坏学生”的聚集地。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嚣张的笑骂声和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
“李西，你小子昨天跑得挺快啊？
哥几个的钱是那么好借的？”
“西哥，不是我说你，没那个钱就别充大头请妹子喝汽水嘛！”
刘东东脚步顿住，目光投进去。
西五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混混，正围着一个穿着校服、个子高高却显得有些清瘦的男生。
为首的黄毛，手指正不客气地戳着那男生的胸口。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李西。
他嘴角挂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痞笑，眼神里却藏着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手指间夹着一根烧了半截的烟。
“啧，强哥，话不能这么说，”李西吐了个烟圈，声音懒洋洋的，“那妹子可是我兄弟看上的，我能不表示表示？
钱过两天肯定还你，急什么。”
“我操你妈的过两天！”
那黄毛猛地推了李西一把，将他抵在墙上，“老子现在就要！”
李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开始变冷。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要还你多少钱？”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刘东东站在那里，单肩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李西看到刘东东，明显怔住了，夹着烟的手指都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刘东东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开口。
黄毛上下打量了刘东东几眼，看他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嗤笑一声：“哪儿来的好学生？
滚蛋！
别多管闲事！”
刘东东没理他，只是看着李西，又问了一遍：“欠多少？”
李西皱了下眉，还没开口，黄毛己经不耐烦地嚷道：“五十！
怎么？
你要替他还啊？
掏钱啊！”
九十年末的五十块，对高中生来说不是小数目。
刘东东把手伸进校服口袋。
黄毛几人露出讥讽的笑容，等着看这个好学生掏不出钱的窘迫样子。
然而，刘东东掏出来的，却不是钱。
而是一盒皱巴巴的红梅烟，和一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
这是他从刚才那个追债的混混身上顺手摸来的。
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熟练地弹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低头点燃。
深吸一口，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冲入肺腑，带来一丝久违的刺痛感，却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吐出烟雾，然后才看向那黄毛。
“钱，没有。”
刘东东的声音透过烟雾，有些模糊，却格外清晰，“烟，有一根。
要么，拿着滚。
要么……”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个混混。
“我陪你们玩玩。”
那眼神，冰冷，凶狠，带着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学生的戾气和压迫感，竟让那几个混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黄毛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嘴上还是强撑着：“你他妈吓唬谁呢？！”
刘东东没再说话，只是夹着烟，一步步走过去，径首走到李西面前。
李西看着他，眼神里的错愕更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刘东东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李西夹着烟的那只手手腕。
动作快得让李西都没反应过来。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刘东东将自己刚刚点燃、正灼烧着的烟头，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灭在了李西指尖夹着的那半截烟上！
“滋——”一声轻微的灼烧声响。
烟丝熄灭，冒出最后一缕青烟。
李西的手指被烫得猛地一缩，烟头掉在地上。
整个小巷死一般寂静。
所有混混都看傻了，连黄毛都张大了嘴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内讧是怎么回事。
李西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刘东东，眼底终于涌起了怒意和不解。
刘东东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无声交锋。
下一秒，刘东东转过头，不再看李西，而是盯着那黄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事，以后归我管。”
“包括他的债，和他的命。”
“现在，要么拿着这根烟滚蛋，”刘东东松开李西的手腕，指了指地上那根被按灭的烟，眼神如同嗜血的狼，“要么，我就让你们以后想起来今天，肠子都悔青。”
黄毛看着刘东东那丝毫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根诡异的烟，再看看旁边脸色阴沉不定、却意外沉默了的李西，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寒意。
这小子邪门得很！
“疯子…”黄毛啐了一口，色厉内荏地指了指李西，又指了指刘东东，“行…李西，你他妈找了个疯子…这事没完！
我们走！”
他终究没敢动手，悻悻地捡起地上那根被按灭的烟，带着几个同样心里发毛的小弟，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小巷。
巷子里，只剩下刘东东和李西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西活动了一下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被烟头烫出来的小小焦痕，然后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刘东东，扯了扯嘴角，那惯有的痞笑又回来了，却带着点别的味道：“东哥？
可以啊，几天没见，出息了？
演的哪出？”
刘东东没笑。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李西，看着这张年轻、桀骜、还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脸庞，脑海里却是他倒在血泊中、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
心脏像是被钝器重重砸了一下，闷痛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承诺：“不演。”
“李西，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跟我混。”
“这次，我罩你。
我绝不准你再死在我前面。”
“听见了没有?”小巷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而沉闷。
李西脸上的痞笑僵住了，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他上下打量着刘东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却总是怯懦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乖孩子”。
“罩我？”
李西嗤笑一声，声音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带着点被冒犯的烦躁和难以置信，“刘东东，你他妈吃错药了？
还是刚才在教室顶撞赵阎王把脑子顶坏了？”
他指了指巷口黄毛消失的方向，“就凭你吓跑那几个怂货？
你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吗？”
刘东东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里面有李西看不懂的东西，沉重得让他心头发慌。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有多蠢？”
李西的语气冲了起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他们要是真动手，你和我今天都得躺这儿！
逞英雄不是这么逞的！”
“那就躺。”
刘东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躺下也得让他们掉层皮。
而且，他们不敢。”
“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不敢？！”
“就凭他们怂。”
刘东东向前一步，逼近李西，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就凭他们只敢欺负看起来比他们更怂的人。
就凭……”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我知道你书包侧袋里藏着那把锈了的三角刮刀，真动起手，你肯定第一个捅出去。
但然后呢？
记过？
开除？
或者失手弄出人命，去吃牢饭？”
李西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又硬生生止住。
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刘东东怎么可能知道？！
“你……”李西喉咙发干，第一次在这个熟悉的发小面前感到一丝骇然和陌生。
“李西，”刘东东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在逞英雄。
我是在通知你。”
“以前那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刘东东，死了。”
“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你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我管定了。
你这个人，”他伸出手指，重重戳了戳李西的心口，“我也管定了。
听懂了吗？”
李西张了张嘴，想骂人，想反驳，想嘲笑他异想天开，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却被刘东东眼里那团沉沉的、燃烧着的火焰烫得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刘东东身上见过的光芒，坚定，偏执，甚至有点疯狂，却莫名地……让人想要相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端传来，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刻意压低的呼喊。
“李西！
李西你在里面吗？
他们是不是又找你了……”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出现在巷口，气喘吁吁，额角带着细汗，清秀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正是李晨欣。
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巷子里的情景，一下子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围殴和冲突。
只有刘东东和李西面对面站着，气氛诡异。
地上还有个没散尽的烟味儿。
李西看到李晨欣，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想把还捏在手里的烟头藏起来，又觉得多余，只好尴尬地别开脸。
刘东东的心跳却在看到李晨欣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夕阳的金辉恰好洒在她身上，将她额角的汗珠映得晶莹剔透，焦急的眼神清澈见底，和他记忆中那个最终变得黯淡疏离的影子截然不同。
活的，还会担心人，会跑得气喘吁吁的李晨欣。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李晨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刘东东身上，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认得刘东东，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和李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同班同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李西……气氛这么奇怪？
“你们……没事吧？”
李晨欣小声问道，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我刚才好像看到黄毛他们……没事了。”
刘东东抢先开口，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己经解决了。”
李晨欣诧异地看向刘东东，似乎不太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且还是用这种……安抚的语气。
李西也猛地转头看刘东东，眼神更加古怪。
刘东东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看向李晨欣：“你怎么跑过来了？
放学不回家？”
李晨欣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我看李西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跑出来，怕他又跟人起冲突……喂！
谁急了？”
李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耳根却有点红。
刘东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这么早，她就在默默关注着李西了。
而前世的自己，懦弱地缩在自己的壳里，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生生错过了所有。
但这一世，不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西，语气不容置疑：“行了，这事翻篇。
钱的事我来解决。
现在，送李晨欣回家。”
李西一愣：“啊？
我送？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
刘东东顿了顿，补充道，“顺便‘看看’那几个家伙到底跟谁混的。”
李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别乱来！
我都说了他们背后……所以更要搞清楚。”
刘东东打断他，眼神锐利，“知己知彼。
总不能一首被动挨打。”
他目光转向李晨欣，语气又缓和下来，“路上小心。
李西，把人安全送到家，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说完，他不等两人反应，径首从李西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巷子的另一端，背影很快消失在夕阳的阴影里。
巷子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李西和一脸茫然的李晨欣。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李西看着刘东东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动弹，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的刘东东，太反常了，反常得让他心里发毛，却又……莫名地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刘东东他怎么了？”
李晨欣小声问，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李西回过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可能真吃错药了。”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看向李晨欣，语气别扭：“走吧，送你回去。”
……刘东东并没有走远。
他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绕到了另一条平行的巷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黄毛那几个混混正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着。
他远远地吊着，身影融入放学的人流和渐深的暮色里，如同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
他的心跳很快，却不是因为跟踪的紧张。
李晨欣那双担忧的眼睛，和李西那故作不在乎却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的手，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
五十块钱。
纨绔恶少。
黄毛背后的势力。
高考倒计时。
一件件事，像是沉重的枷锁，也是燃烧的动力。
他回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悲剧发生。
谁想动他在乎的人，就得先问问他刘东东同不同意。
他眯起眼，看着前方黄毛几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头顶的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噪音，非但没能送来丝毫凉意，反而把讲台上数学老师枯燥的三角函数讲解声搅得支离破碎。
刘东猛地睁开了眼。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他太阳穴上狠狠敲击，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揉额头，指尖却率先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桌面。
触感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堆叠如山的教辅书和试卷，一支掉漆的蓝色中性笔滚落在摊开的习题集旁，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刘东东。
三个字，稚嫩得有些可笑。
前方，一个个后脑勺对着他，熟悉的蓝白色校服肩膀微垮，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疲惫和麻木。
墙壁上，猩红刺眼的电子屏无声地跳动着一行字：距离高考还有 98天 06小时 17分 22秒98天？
高考？
刘东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嗡鸣一片，彻底盖过了数学老师的声音和吊扇的噪音。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猛地闭上，再睁开。
倒计时依旧。
鲜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21秒，20秒……不是梦。
他颤抖地抬起手，看着这双年轻却略显苍白的手，没有经年累月应酬留下的烟渍，没有那道为了救他而被玻璃划破的、狰狞的疤痕。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窗户。
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一张脸——略显青涩，头发柔软，眼神里带着尚未被生活磨砺摧残的慌张与茫然，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惊骇。
那是十八岁的刘东东。
他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高三？
“刘东东！”
一声尖锐的厉喝像鞭子一样抽裂了教室沉闷的空气。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带着各种意味——好奇，麻木，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讲台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脸色铁青的数学老师兼年级主任“赵阎王”，正用黑板擦重重敲着讲桌，粉笔灰簌簌落下。
“刘东东！
我讲题你看窗户？
窗户上有答案啊？！”
赵阎王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和讽刺，“怎么？
都会了？
看来这次模拟考数学148分志在必得了？
要不要上来给同学们讲讲这道压轴题怎么做？”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若是以前的刘东东，此刻早己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埋进桌洞里，结结巴巴地道歉，然后换来更长时间的罚站和全班无声的嘲笑。
但是——现在的刘东东，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回头。
他的目光掠过赵阎王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掠过那些带着戏谑表情的同学，最终，定格在斜前方靠窗的一个座位上。
一个女孩也正微微侧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马尾辫清爽地束在脑后，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校服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整洁。
阳光恰好掠过她的发梢，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李晨欣。
他的青梅竹马。
上一世，他因为懦弱和自卑，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纨绔恶少纠缠、欺负，最终带着失望和泪水转学离开，从此杳无音信，成为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
而后来，当他终于鼓起一点点可怜的勇气想要反抗时，却是那个看似吊儿郎当、总被他嫌弃“不学无术”的李西，吼着“东子快跑！”
，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为他挡住了那把本应捅进他身体的刀……鲜血那么红，那么烫，浸透了李西那件印着古怪图案的T恤。
李西倒下去时，眼睛还看着他，嘴巴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地涌出来。
那个画面，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在他往后每一个成功却冰冷孤寂的深夜里反复上演，啃噬他的灵魂。
懦弱。
退缩。
悔恨。
失去。
心脏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剧烈的疼痛和翻涌的暴戾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刘东东！
你聋了吗？！
给我站起来！”
赵阎王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被无视的愈发愤怒。
在全班同学惊愕的注视下，刘东东真的站起来了。
但他没有看向赵阎王，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李晨欣身上，首到她感受到那灼热的、不同以往的视线，不安地、慌乱地转回头去，只留下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尖。
然后，刘东东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转向暴怒的年级主任。
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惶恐和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平静之下，却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忽然笑了。
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赵老师，”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沙哑和笃定，“这道题，我还真会。”
教室里瞬间落针可闻。
连赵阎王都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刘东东抓起桌上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几步走到讲台旁的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笔。
“嚓嚓嚓——”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他没有丝毫停顿，复杂的公式、清晰的步骤、最终的答案，行云流水般呈现在黑板上。
甚至，比老师刚才讲的标准答案，还多了一种更简洁巧妙的解法。
写完最后一笔，他随手将粉笔头扔进槽里，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赵阎王惊疑不定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老师，我能坐下了吗？
或者，您还需要我讲解一下第二种更优的解题思路？”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打破了死寂的教室。
学生们如同惊弓之鸟，低着头飞快地收拾书包，没人敢大声说话，更没人敢去看讲台上脸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赵阎王，以及那个平静地走回座位、收拾书包的刘东东。
刚才的那一幕，太过震撼，几乎颠覆了他们对这个沉默懦弱同学的认知。
刘东东拎起书包，甩在肩上，第一个走出了教室门。
他没有等李晨欣，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先找到另一个人。
那个用命替他挡了刀的家伙。
教学楼后墙，那条通往废弃车棚的僻静小巷。
这里是烟民和“坏学生”的聚集地。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嚣张的笑骂声和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
“李西，你小子昨天跑得挺快啊？
哥几个的钱是那么好借的？”
“西哥，不是我说你，没那个钱就别充大头请妹子喝汽水嘛！”
刘东东脚步顿住，目光投进去。
西五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混混，正围着一个穿着校服、个子高高却显得有些清瘦的男生。
为首的黄毛，手指正不客气地戳着那男生的胸口。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李西。
他嘴角挂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痞笑，眼神里却藏着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手指间夹着一根烧了半截的烟。
“啧，强哥，话不能这么说，”李西吐了个烟圈，声音懒洋洋的，“那妹子可是我兄弟看上的，我能不表示表示？
钱过两天肯定还你，急什么。”
“我操你妈的过两天！”
那黄毛猛地推了李西一把，将他抵在墙上，“老子现在就要！”
李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开始变冷。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要还你多少钱？”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刘东东站在那里，单肩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李西看到刘东东，明显怔住了，夹着烟的手指都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刘东东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开口。
黄毛上下打量了刘东东几眼，看他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嗤笑一声：“哪儿来的好学生？
滚蛋！
别多管闲事！”
刘东东没理他，只是看着李西，又问了一遍：“欠多少？”
李西皱了下眉，还没开口，黄毛己经不耐烦地嚷道：“五十！
怎么？
你要替他还啊？
掏钱啊！”
九十年末的五十块，对高中生来说不是小数目。
刘东东把手伸进校服口袋。
黄毛几人露出讥讽的笑容，等着看这个好学生掏不出钱的窘迫样子。
然而，刘东东掏出来的，却不是钱。
而是一盒皱巴巴的红梅烟，和一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
这是他从刚才那个追债的混混身上顺手摸来的。
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熟练地弹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低头点燃。
深吸一口，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冲入肺腑，带来一丝久违的刺痛感，却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吐出烟雾，然后才看向那黄毛。
“钱，没有。”
刘东东的声音透过烟雾，有些模糊，却格外清晰，“烟，有一根。
要么，拿着滚。
要么……”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个混混。
“我陪你们玩玩。”
那眼神，冰冷，凶狠，带着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学生的戾气和压迫感，竟让那几个混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黄毛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嘴上还是强撑着：“你他妈吓唬谁呢？！”
刘东东没再说话，只是夹着烟，一步步走过去，径首走到李西面前。
李西看着他，眼神里的错愕更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刘东东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李西夹着烟的那只手手腕。
动作快得让李西都没反应过来。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刘东东将自己刚刚点燃、正灼烧着的烟头，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灭在了李西指尖夹着的那半截烟上！
“滋——”一声轻微的灼烧声响。
烟丝熄灭，冒出最后一缕青烟。
李西的手指被烫得猛地一缩，烟头掉在地上。
整个小巷死一般寂静。
所有混混都看傻了，连黄毛都张大了嘴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内讧是怎么回事。
李西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刘东东，眼底终于涌起了怒意和不解。
刘东东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无声交锋。
下一秒，刘东东转过头，不再看李西，而是盯着那黄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事，以后归我管。”
“包括他的债，和他的命。”
“现在，要么拿着这根烟滚蛋，”刘东东松开李西的手腕，指了指地上那根被按灭的烟，眼神如同嗜血的狼，“要么，我就让你们以后想起来今天，肠子都悔青。”
黄毛看着刘东东那丝毫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根诡异的烟，再看看旁边脸色阴沉不定、却意外沉默了的李西，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寒意。
这小子邪门得很！
“疯子…”黄毛啐了一口，色厉内荏地指了指李西，又指了指刘东东，“行…李西，你他妈找了个疯子…这事没完！
我们走！”
他终究没敢动手，悻悻地捡起地上那根被按灭的烟，带着几个同样心里发毛的小弟，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小巷。
巷子里，只剩下刘东东和李西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西活动了一下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被烟头烫出来的小小焦痕，然后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刘东东，扯了扯嘴角，那惯有的痞笑又回来了，却带着点别的味道：“东哥？
可以啊，几天没见，出息了？
演的哪出？”
刘东东没笑。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李西，看着这张年轻、桀骜、还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脸庞，脑海里却是他倒在血泊中、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
心脏像是被钝器重重砸了一下，闷痛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承诺：“不演。”
“李西，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跟我混。”
“这次，我罩你。
我绝不准你再死在我前面。”
“听见了没有?”小巷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而沉闷。
李西脸上的痞笑僵住了，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他上下打量着刘东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却总是怯懦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乖孩子”。
“罩我？”
李西嗤笑一声，声音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带着点被冒犯的烦躁和难以置信，“刘东东，你他妈吃错药了？
还是刚才在教室顶撞赵阎王把脑子顶坏了？”
他指了指巷口黄毛消失的方向，“就凭你吓跑那几个怂货？
你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吗？”
刘东东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里面有李西看不懂的东西，沉重得让他心头发慌。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有多蠢？”
李西的语气冲了起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他们要是真动手，你和我今天都得躺这儿！
逞英雄不是这么逞的！”
“那就躺。”
刘东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躺下也得让他们掉层皮。
而且，他们不敢。”
“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不敢？！”
“就凭他们怂。”
刘东东向前一步，逼近李西，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就凭他们只敢欺负看起来比他们更怂的人。
就凭……”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我知道你书包侧袋里藏着那把锈了的三角刮刀，真动起手，你肯定第一个捅出去。
但然后呢？
记过？
开除？
或者失手弄出人命，去吃牢饭？”
李西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又硬生生止住。
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刘东东怎么可能知道？！
“你……”李西喉咙发干，第一次在这个熟悉的发小面前感到一丝骇然和陌生。
“李西，”刘东东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在逞英雄。
我是在通知你。”
“以前那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刘东东，死了。”
“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你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我管定了。
你这个人，”他伸出手指，重重戳了戳李西的心口，“我也管定了。
听懂了吗？”
李西张了张嘴，想骂人，想反驳，想嘲笑他异想天开，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却被刘东东眼里那团沉沉的、燃烧着的火焰烫得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刘东东身上见过的光芒，坚定，偏执，甚至有点疯狂，却莫名地……让人想要相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端传来，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刻意压低的呼喊。
“李西！
李西你在里面吗？
他们是不是又找你了……”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出现在巷口，气喘吁吁，额角带着细汗，清秀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正是李晨欣。
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巷子里的情景，一下子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围殴和冲突。
只有刘东东和李西面对面站着，气氛诡异。
地上还有个没散尽的烟味儿。
李西看到李晨欣，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想把还捏在手里的烟头藏起来，又觉得多余，只好尴尬地别开脸。
刘东东的心跳却在看到李晨欣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夕阳的金辉恰好洒在她身上，将她额角的汗珠映得晶莹剔透，焦急的眼神清澈见底，和他记忆中那个最终变得黯淡疏离的影子截然不同。
活的，还会担心人，会跑得气喘吁吁的李晨欣。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李晨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刘东东身上，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认得刘东东，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和李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同班同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李西……气氛这么奇怪？
“你们……没事吧？”
李晨欣小声问道，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我刚才好像看到黄毛他们……没事了。”
刘东东抢先开口，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己经解决了。”
李晨欣诧异地看向刘东东，似乎不太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且还是用这种……安抚的语气。
李西也猛地转头看刘东东，眼神更加古怪。
刘东东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看向李晨欣：“你怎么跑过来了？
放学不回家？”
李晨欣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我看李西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跑出来，怕他又跟人起冲突……喂！
谁急了？”
李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耳根却有点红。
刘东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这么早，她就在默默关注着李西了。
而前世的自己，懦弱地缩在自己的壳里，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生生错过了所有。
但这一世，不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西，语气不容置疑：“行了，这事翻篇。
钱的事我来解决。
现在，送李晨欣回家。”
李西一愣：“啊？
我送？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
刘东东顿了顿，补充道，“顺便‘看看’那几个家伙到底跟谁混的。”
李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别乱来！
我都说了他们背后……所以更要搞清楚。”
刘东东打断他，眼神锐利，“知己知彼。
总不能一首被动挨打。”
他目光转向李晨欣，语气又缓和下来，“路上小心。
李西，把人安全送到家，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说完，他不等两人反应，径首从李西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巷子的另一端，背影很快消失在夕阳的阴影里。
巷子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李西和一脸茫然的李晨欣。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李西看着刘东东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动弹，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的刘东东，太反常了，反常得让他心里发毛，却又……莫名地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刘东东他怎么了？”
李晨欣小声问，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李西回过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可能真吃错药了。”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看向李晨欣，语气别扭：“走吧，送你回去。”
……刘东东并没有走远。
他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绕到了另一条平行的巷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黄毛那几个混混正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着。
他远远地吊着，身影融入放学的人流和渐深的暮色里，如同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
他的心跳很快，却不是因为跟踪的紧张。
李晨欣那双担忧的眼睛，和李西那故作不在乎却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的手，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
五十块钱。
纨绔恶少。
黄毛背后的势力。
高考倒计时。
一件件事，像是沉重的枷锁，也是燃烧的动力。
他回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悲剧发生。
谁想动他在乎的人，就得先问问他刘东东同不同意。
他眯起眼，看着前方黄毛几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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