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太冷了,我能进来吗?
我以为是谁在开玩笑。
直到我看到发这条消息的人,是三年前死去的室友张尧。
1
凌晨三点。
我趴在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改方案,耳边是楼上滴滴答答的水声,像钉子一下下磕在我神经上。
微信忽然跳出一条通知,是个我早已屏蔽的宿舍群。
A134
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群的存在。
点开通知之前,还以为是谁喝醉了瞎扯,或者搞什么怀旧玩梗。
阳台太冷了,我可以进来吗?
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什么玩意?
谁半夜发这种文艺片台词似的东西?
我只当是谁在开玩笑。
点开群聊。
然后,我笑不出来了。
发消息的人是张尧。
可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大脑嗡地一下。
屏幕还停留在那条消息上:
阳台太冷了,我可以进来吗?
发送人: 张尧。
我猛地往上翻聊天记录。
群里最后一次聊天是三年前,毕业典礼那天发的合照。
再往上,是还在学校时的一句吐槽: 草泥马谁偷了我充电宝。
当我再次划下来回到底部的界面时。
张尧的那条消息,此刻已经消失了。
也没有消息撤回的系统提示。
像从来没有发过一样。
但我敢肯定,刚才我看到了就是张尧发的消息。
而我更确定一件事:
张尧,三年前就死了。
2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成员列表。
五个人。
我自己、郭子衡、老刘、陈博文,还有李树。
我们那时候是六人宿舍。
加上死去的张尧就是六个人。
我不记得张尧是什么时候退群的。
当时他死了之后我们没有把他移出去。
更诡异的是刚刚还在群里看到了张尧发的消息。
我一瞬间有点蒙。
他的消息刚发完,人就没有在群里了吗?
我又翻起了以前的群消息。
都没有看到张尧的消息记录。
就像这个人从没来过这个群。
众所周知,只要自己手机没有删群消息,就算某个人退出群了,之前关于他的信息也不会消失。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开相册,开始翻找以前的照片。
宿舍合照、聚餐自拍、毕业典礼留影。
结果却发现更让人发毛的事:
没有一张照片里,有张尧。
他不在前排,不在后排,甚至不在人群边缘。
哪怕是那些我记得他一定在场的画面,他也像被精准剪裁掉了一样。
消失得干干净净。
真的就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一样。
3
我开始怀疑,到底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还是这个世界——出了 bug。
我记得张尧明明在群里发过消息。
而且大学四年他也不可能一条消息都没发。
可现在,那些内容全都消失了。
我打开查找聊天记录,搜索关键词张尧。
结果是空白。
我感到疑惑,我需要找一个人去寻求答案。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博文。
在我的印象中他和张尧关系最好,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
我拨通了电话。
响了五声,他接了。
喂?
很久没听他说话了,但是这个声音我还记得。
他声音低沉。
我直接问: 你还记得张尧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低声说:
……你也还记得他,对吧?
我全身一紧。
你什么意思?
他语气压得很低,像在怕被谁听见:
你也还记得他。
什么意思?还有人忘了他吗?
我问过,之前的同学没人承认他们认识张尧。哪怕是我们其他的室友。
我的头皮瞬间发麻。
陈博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别再翻了。记得越多,越容易出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出什么事?
他会回来。
……谁?
还能是谁。
嘟。
他挂断了。
我盯着黑掉的屏幕,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说别人都不记得了。
只剩下我和他还记得。
4
我一直在回想。
努力回想曾经关于张尧的片段。
很快我发现除了毕业那一晚的情景我记得清楚,其他关于他的片段都很模糊。
我清楚地记得,张尧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毕业前那晚。
我们通宵打游戏,断电,黑灯,几个人打着电筒围在桌前打牌。
他没玩,说想画点东西,就自己坐去了阳台。
那天阳台很冷,他穿着灰色棉衣,窝在小板凳上,一边画一边抽烟,整个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没笑过。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
我想画一张你们的合照。不是拍的,是画的。你们笑得太假了。
我当时回了他一句: 你不也画得挺假的?
他冲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清晰得不正常。
他眼角的阴影、画板上的铅笔刻痕,甚至烟灰掉落在地砖上的形状,我都能回忆得一清二楚。
清楚得像是我脑子里的一段录像。
可为什么只有那一晚我记得那么具体?
而之前的四年里,关于他的画面全都支离破碎,像蒙着一层雾。
他在我们宿舍四年,我却连他哪年入的社团、喜欢吃什么、有没有追过人都不确定。
我只能记得一些边角料。
比如他老是一个人蹲在阳台抽烟。
比如他总是在集体合照中站在最边上,甚至干脆不出现。
这些记忆,很琐碎,模糊又清晰,因为我回忆不出关于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
5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
我花了整整一晚,都在回想关于张尧的一切。
他的画、他的声音、他的那句你们笑得太假了。
虽然很多片段都是模糊的,但我可以确认的是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群里面关于张尧的消息都消失了。
相册里张尧的照片都不见了。
甚至室友说没有人记得张尧这个人。
这一切让我很诧异。
我决定去母校查宿舍档案。
我打车回学校后直接去了宿舍楼。
门口的宿管是个中年大叔,不是以前的宿管了。
我说我是校友,回来做个项目访谈,想查点资料。
他一开始不信,但我拿出之前办过的学生证和旧学生卡,还自报专业、年级、班号,终于把他说服了。
你想查什么?
A 栋 134 宿舍的历史入住资料。
他眯着眼看我: 你哪一届的?
2007 级。
他点了点头,翻出一沓灰扑扑的老档案册。
我一页一页地翻。手有些抖。
终于找到那页: A 栋 134。
纸张泛黄,字迹有些褪色,但还能认清楚:
陈博文,郭子衡,刘泽,李树,还有……我。
我盯着最下面那一栏。
没有张尧。
我的名字在最后。
他的不在。
一条横线把名单封死,空空如也。
我愣住了。
喉咙像卡了一口冰水,呼吸不上来。
你确定只有这些人?
我问宿管。
肯定的啊,这间是五人间。
我一下抬头: 什么?
A134 啊,五张床位啊,一直都是五人间。
我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棍子。
不对,我们那时候是六个床位,有一个靠阳台还……
你记混了吧?
他不耐烦地翻回登记册打断了我。
你看,每年都是五个人。
他啪地一拍那页纸,像是盖上一个事实的封条。
我低头看着那份纸。
眼睛死死盯着最底部那一行空白。
好像有什么人本该在那儿,却被抹掉了。
又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6
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公司。
直接回了老家。
因为我记得张尧曾送过我一幅画。
他说是画给唯一听他说话的人。
那幅画我一直没扔,卷成纸筒,塞在我老家衣柜最上层的角落。
我翻箱倒柜找了半个小时。
满身灰尘,终于抽出那个画筒,慢慢把画摊开。
然后,我整个人僵住了。
那幅画不是我记忆中的六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它画的是五个人围坐在宿舍里,靠着餐桌吃外卖,说笑。
角落里那张靠阳台的床铺空着。
阳台那侧,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灰蓝色的水彩,像一块潮湿的烟雾,把那道人影涂得模模糊糊,看不清脸,看不清表情。
而最诡异的是……
那个人影的脚,没有影子。
整个画面布光是统一的,桌椅、墙角、瓶子,甚至窗帘的褶皱,都有清晰投影。
唯独他没有。
他就像……没有被光照到。
或者说,他不属于这个房间。
我后背一阵发麻,喉咙像卡了棉花一样说不出话来。
颤着手把画翻过去,想看看背后有没有落款。
背后用签字笔写了一行小字:
这次我站在画面里了,你们别把我剪掉。
——张尧
那一刻我几乎拿不稳那张纸。
别把我剪掉。
为什么要说剪掉?我们什么时候……剪过他?
我记得他只是没出现过几次合照而已,不是我们刻意的,是他自己老站后排、不爱说话、不合群……不是吗?
我开始有点恍惚。
我们宿舍真的有六个人吗?
或者说我们有没有真的把他当作我们的一员?
7
我一直盯着那幅画发呆。
画里的他模糊成烟影,没有影子,像站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手机滴的一声。
我收到了一条通知。
来自 A134 群聊。
是一张照片。
我点开。
照片是我刚才站在衣柜前,翻画筒的背影。
角度精准得像是有人站在我床边偷拍。
画面里我弯着腰,脸藏在影子里,身后的衣柜半开着,光线昏暗。
最底下是一行文字:
你果然还记得我。
你是唯一一个给我开阳台门的人。
张尧。
我全身瞬间发冷,下意识回头去看。
并没有看到有人。
让我奇怪的是,张尧又出现在群里了。
他的头像就是我记忆中他用的那一个。
我点击他的头像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只是一个图标立在那里一样。
我想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回应。
没有。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我。
直到一分钟后,这条消息又在群里消失了。
又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我的手机界面还停在那里。
我确定,我不是看错了。
同时让我困惑的是,张尧发的消息是大家都没有看到还是只有我看得到。
8
我不记得自己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屋里安静得出奇,连窗外的车声都听不见了。
广播剧停了,电脑屏幕还亮着。
我是在梦里醒来的。
真的,就像从梦里醒来,又掉进另一个更深的梦。
梦里关于张尧的片段格外清晰。
我们回到了大学。
回到了大三那年冬天,最冷的那一周。
那天晚上,学校断电了,暖气坏了,整栋楼黑漆漆的,冻得像冰窖。
我们五个人打着电筒围在一张桌前打牌,手电筒卡在饮水机上,光打得脸一闪一闪的。
我坐在老刘旁边,陈博文一边抓牌一边抱怨,说老刘刚才偷偷偷了底牌。
大家都笑,嘴里骂着,气氛很闹。
张尧坐在阳台门口,穿着灰色棉衣,没说话。
他低着头在画画。
没人理他。
老刘还打趣说: 这么黑,张尧你画啥呢,画我们斗地主啊?
他没抬头,只说了一句:
我画你们。你们笑得太假了。
老刘说: 那你把笑得最假的画丑点。
我回头看他。
你怎么不进来坐?阳台太冷了吧。
张尧好像小声说了一句:
我能进来吗?
没人听清。
我隐约听见了,但没当回事。
因为他声音很轻。
我们那时候就觉得,他总是说些没人接的话。
我回过头,继续玩牌。
下一秒,陈博文把阳台门关上了。
太冷了。他说。
啪的一声。
门锁咔哒一响。
然后灯亮了。
我们五个人还在打牌。
笑得前仰后合。
阳台的门上,贴着一层白雾。
我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拍门,指节一点一点敲着玻璃。
我站起身,想走过去。
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影子。
我突然从梦里惊醒,满头冷汗。
手机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三分。
广播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客厅阳台门关着,但门把上挂着一张纸。
纸的背面朝外。
我颤着手拉开门,把那张纸抽下来。
纸上写着几行字:
我没有影子。
因为你们没有看见我。
我在那一晚冻了一整夜。
你们谁也没回头。
纸后面的落款是张尧。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