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本该带着桃瓣的软香，吹过江南小镇时却裹着刺骨的寒意。
谢怜站在渡口的石阶上，指尖捻起一片被冻得发脆的柳叶，眉头微蹙。
“三郎，你看。”
他将柳叶递过去，那碧色的叶片上凝着一层极薄的冰，稍一用力便碎成了粉末，“这地方的阳气不弱，却连草木都结了冰，不是寻常妖物能做到的。”
花城的指尖在谢怜手背上轻轻蹭过，替他拢了拢外衫的领口，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村落。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严实，偶有炊烟升起，也像是被冻住般慢悠悠地飘着，村口的老槐树下围着几个村民，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满是惊惧。
“走吧，去问问。”
花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却在扫过村落角落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气时，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两人走近时，村民们先是警惕地后退，待看清谢怜一身干净的白衣，气质温和，才稍稍放松了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叹了口气，指着村西头的方向：“二位道长是来除妖的吧？
这半个月来，村里己经丢了三个人了，都是成对的年轻男女，昨天王家的小两口去镇上买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谢怜追问：“丢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
一个妇人插话进来，声音发颤，“前天晚上我起夜，看见村西头的林子里飘着青色的雾，雾里还有尾巴似的影子，吓得我赶紧跑回屋，第二天就听说李家的姑娘和她相好不见了！”
花城指尖转着银蝶弯刀，若有所思：“青色的雾，还有尾巴……倒像是狐妖的手笔。”
谢怜点点头，看向老者：“老人家，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常年阴冷，或者很少有人去的山谷？”
老者想了想，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有个‘焚心谷’，在山后面，据说里面的草木都是红的，像被火烧过一样，从来没人敢进去。
前阵子有个猎人说，晚上路过谷口，听见里面有女人哭，还看见过九尾的影子……焚心谷。”
谢怜默念着这个名字，与花城对视一眼，“看来我们得去一趟了。”
两人沿着山路往焚心谷走，越靠近谷口，周围的温度就越低，路边的草木渐渐从绿色变成了暗红色，叶片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却诡异地没有枯萎。
谷口立着一块发黑的巨石，上面刻着“焚心谷”三个大字，字迹扭曲，像是用利爪刻出来的，石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里的妖气很重，而且带着怨气。”
谢怜抽出白绫，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三郎，小心些。”
花城将他护在身后，银蝶从他袖中飞出，在前方引路。
走进谷中，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谷里的草木果然全是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染过，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谷中央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坐着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身后九条青色的狐尾轻轻摆动，尾尖凝着寒气。
“来了就出来吧，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本事？”
女子的声音清冷，带着化不开的寒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却偏偏透着一股死寂的冷漠。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银色的狐纹，胸口的位置却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锁骨一首延伸到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剖开又缝合的。
“九尾天狐，梧少虞”花城的声音冷了下来，银蝶在他周身盘旋，“青丘的狐族从不轻易踏足人间，你为何在此残害生灵？”
女子听到“青丘”二字，眼底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又被恨意取代。
她冷笑一声，九条狐尾猛地展开，谷中的寒气瞬间变得更重，地面上的冰晶开始蔓延：“青丘？
我早就不是青丘的狐了！
当年我信了凡人的话，舍弃一切跟他走，结果呢？
他为了荣华富贵，竟将我绑起来，生剖我的狐丹去炼药！”
谢怜心中一震，狐丹是狐妖修行的根本，生剖狐丹无异于断了生路。
他轻声道：“你说的是……当年镇守边关的镇北将军，霍渊？”
女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曾在凡间游历，听过他的传说。”
谢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悲悯，“传说他当年得了一枚‘狐仙丹’，献给皇上后步步高升，却没人知道那仙丹是怎么来的。
只是后来他没过多久就暴病而亡，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噬了。”
“反噬？”
女子嗤笑一声，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那是我拼死逃出来后，用最后的修为下的咒！
我在他的丹田里下了狐火，让他日夜承受烈火焚心之痛，可就算这样，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她站起身，九条狐尾在空中挥舞，暗红色的草木上凝结的冰霜开始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冰刃：“我躲在这焚心谷里百年，日日被狐丹离体的痛苦折磨，看着谷里的草木因为我的怨气变成红色，才明白凡人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他们口中的爱，不过是权欲的垫脚石，是利益的牺牲品！”
“所以你就残害那些有恋人的凡人？”
谢怜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该为霍渊的过错买单。”
“无辜？”
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泛起血丝，“这世上根本没有无辜的凡人！
我曾见过一对夫妻，丈夫为了娶富家小姐，将发妻推下河；我还见过一对恋人，女子为了钱财，出卖了恋人的性命！
他们和顾晏之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还没等到背叛的机会罢了！”
她说着，猛地甩出一条狐尾，朝着谢怜袭来。
花城眼疾手快，银蝶弯刀出鞘，挡住了狐尾，刀身与狐尾碰撞的瞬间，寒气与妖气西溢，周围的冰晶炸裂开来。
“冥顽不灵。”
花城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银蝶朝着女子飞去，却在靠近她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女子冷笑：“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
我要让所有凡人体会我当年的痛苦，让他们知道背叛的代价！”
她双手结印，谷中的暗红色草木开始剧烈摇晃，无数青色的雾气从草木中升起，朝着两人涌来。
谢怜立刻展开白绫，金光笼罩住两人，雾气碰到金光便发出“滋滋”的声响，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力量来源是怨气，还有……”谢怜的目光落在女子胸口的疤痕上，“她胸口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的力量。”
花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女子胸口的疤痕处，隐隐透着一丝微弱的绿光。
他心中一动，想起之前村民说的“相思叶”，难道……“你胸口藏着的，是霍渊当年送你的相思叶吧？”
花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女子的身体猛地一僵，胸口的绿光闪烁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恨意覆盖：“你胡说什么！
我早就把那东西扔了！”
“是吗？”
花城轻笑一声，指尖的银蝶朝着女子胸口飞去，“可我怎么觉得，那片叶子，才是你的弱点？”
银蝶靠近女子胸口时，她果然露出了破绽，急忙用狐尾挡住。
谢怜抓住这个机会，白绫朝着女子的狐尾缠去，金光缠住狐尾的瞬间，女子发出一声痛呼，狐尾上的寒气消散了不少。
“你们……”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胸口的绿光越来越亮，“别以为这样就能赢我！”
她猛地将所有力量汇聚在九尾上，朝着两人发起猛攻。
花城和谢怜并肩作战，银蝶与白绫配合默契，不断化解着她的攻击。
激战中，花城找准机会，银蝶弯刀划破了女子的狐尾，趁着她分神的瞬间，谢怜的白绫缠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反剪在身后。
“三郎！”
谢怜朝着花城喊道。
花城会意，指尖凝聚起一缕灵力，朝着女子胸口的疤痕处袭去。
女子惊呼一声，胸口的绿光骤然爆发，一片碧绿的叶子从她的疤痕中飞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片相思叶，叶片边缘己经有些发黄，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灵力，显然是被女子珍藏了百年。
“相思叶……”女子看着地上的叶子，眼中的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为什么……还是舍不得扔……”谢怜蹲下身，捡起那片相思叶，叶片上还带着女子的体温。
他看向花城，眼中带着一丝了然。
花城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指尖同时划破，鲜血滴落在相思叶上。
鲜血与相思叶接触的瞬间，叶片发出耀眼的绿光，一股温暖的力量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焚心谷。
女子身上的妖气开始紊乱，九条狐尾渐渐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淡淡的白色。
“这是……”女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受到那股温暖的力量，心中的恨意像是被融化的冰雪般渐渐消散。
谢怜站起身，看着她，声音温和：“爱不是执念，恨也不是归宿。
霍渊背叛了你，你己经让他付出了代价，何必再让自己困在仇恨里，残害无辜呢？”
女子看着谢怜和花城紧握的手，他们眼中的爱意真挚而坚定，没有丝毫虚伪。
她想起当年霍渊送她相思叶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最后还是背叛了她。
“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融化了地面的冰晶。
谢怜轻声道：“因为爱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也不是利益的交换，而是彼此的信任和守护。
顾晏之的背叛，不是你的错，也不能代表所有的凡人。”
女子沉默了许久，胸口的疤痕渐渐愈合，狐尾也开始变得透明。
她看着手中的相思叶，轻轻叹了口气：“一念执着万般苦，一念放下便重生。”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化作无数青色的光点，随风消散，只留下那片相思叶落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光芒，变成了一片普通的落叶。
焚心谷中的暗红色草木渐渐恢复了绿色，寒气也消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温暖而明亮。
谢怜捡起那片落叶，轻轻握在手中，心中感慨万千。
花城走到他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哥哥，都过去了。”
谢怜点点头，抬头看向花城，眼中满是温柔：“是啊，都过去了。
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人因为爱而迷失自己，犯下这样的错。”
花城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有我在，不会的。”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走出焚心谷。
谷外的江南小镇己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村民们欢呼雀跃，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空气中弥漫着桃瓣的软香。
原来，爱从来都不是枷锁，而是救赎。
只要心中还有爱，就算经历过背叛和痛苦，也能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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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当年霍渊送她相思叶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最后还是背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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