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坡的茅草被锄头翻起第一片土时，林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盯着翻起的黑褐色土块，喉结动了动——后世教材里说土豆喜疏松土壤，可这土够不够肥？
昨夜他在灶前翻来覆去，把系统给的种植说明抄了三遍，此刻每道犁沟的间距、每块种薯的埋深，都在他脑子里过电影。
“林兄弟，这沟要挖多深？”
王二牛扛着锄头凑过来，裤脚沾着湿泥，额头的汗珠子砸在新土上，“我家种麦都是三寸，这洋芋……五寸。”
林越弯腰用树枝在地上划了道线，“根要往下扎，防涝。”
他扯过小石头怀里的草木灰布袋，“种块得裹这个，防虫。”
说着捏起块带芽眼的土豆，在灰里滚了滚，“芽眼朝上，记住没？”
小石头用力点头，草屑从发间簌簌掉下来。
这孩子天没亮就蹲在林越家门口，抱着半块硬饼当早饭，此刻正踮脚把灰袋递给旁边的张大娘。
张大娘的手在抖——她昨儿才把饿晕的小孙子从草堆里抱回来，“林小哥，这灰……能当肥？”
“能当药。”
林越声音放软，“您看，我娘喝的药里不也有烧过的桑枝？
草木灰就是土法子的药，保准洋芋少生虫。”
他转身时瞥见陈阿婆拄着拐杖往坡上挪，鞋尖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叶，“阿婆您歇着，我让小石头给您搬块石头。”
“不用不用！”
陈阿婆挥着枯枝似的手，“我活了六十岁，头回见人种地跟打仗似的，得看着才安心。”
她蹲在田埂边，眯眼盯着林越埋种的动作，嘴皮子念念有词，“三寸间距……五寸深……”日头爬到头顶时，荒坡上的人多了一倍。
原本蹲在村口观望的老李家媳妇攥着破布包挤进来，“林兄弟，我家有半把铁锨，换两小块种薯成不？”
她掀开布包，露出半块锈迹斑斑的铁，“娃他爹饿得走不动道，我背他来的。”
林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早料到会有人来，但真正看见这些面黄肌瘦的村民眼睛里泛起光，还是喉咙发紧。
“婶子，铁锨您留着用。”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兜，“种薯我分您五块，等收了粮，您再还我两块就行。”
老李家媳妇的手碰到布兜时抖得厉害，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土上。
她身后的汉子扶着树桩站起来，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我能挑水。”
“好。”
林越指了指坡下的小河，“小石头带叔去看桔槔水车，教他怎么用。”
小石头应了声，拽着汉子的衣角跑远，小短腿儿蹬得飞快，草叶上的露珠扑簌簌落他鞋面上。
三日后的傍晚，林越蹲在田头数垄沟。
月光漫过荒坡，新翻的土泛着温润的光泽，三十七条垄沟像三十七条深褐色的蛇，整整齐齐爬向坡顶。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子，用炭笔勾掉最后一项：“三亩地，五万六千株。”
“林兄弟。”
王二牛扛着锄头过来，汗湿的褂子贴在背上，“明儿就能浇水了？”
“明儿清晨。”
林越抬头，看见远处的炊烟正往村子里飘，“按系统说的，头水要透，但别泡根。”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您记着，浇水后要松松垄边的土，别让板结了。”
王二牛挠了挠后脑勺：“我记在裤腰带上了。”
他指了指自己扎着的草绳，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道印子，“一道是浇水，两道是松土。”
林越笑了。
这三日他没合过整觉，眼下乌青，可看着这些刻在草绳上的“笔记”，心里比喝了热粥还暖。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忽然听见坡下传来陈阿婆的尖叫：“出芽了！
快来看呐——”第五日的晨光里，荒坡像撒了把碎绿宝石。
嫩生生的芽尖顶开土块，有的才冒半寸，有的己舒展开两片圆叶，在晨风中颤巍巍的。
陈阿婆蹲在垄边，枯枝般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芽尖，“凉丝丝的，跟刚抽的稻秧子不一样。”
她扭头冲坡下喊，“张大娘！
你家小孙子的救命粮，长出来啦！”
消息是跟着风走的。
晌午时分，荒坡下的小路上多了好些挑着破包袱的人——都是逃荒的，听见“三天出芽的神庄稼”，结伴过来瞧。
林越站在田埂上，嗓子喊得发哑：“这叫洋芋，耐冻耐旱，埋土里就能活！”
他掰着手指头数，“三月收粮，亩产能有八百斤——够一家五口吃半年！”
“真能有八百斤？”
人群里挤进来个光脚的汉子，胳膊上的皮松松垮垮，“我在河南见过红薯，也就三百斤。”
“您看这芽。”
林越蹲下身，轻轻扒开芽边的土，露出下面拇指大的块茎，“现在小，等根扎深了，能长到拳头大。”
他抬头时，看见汉子的喉结动了动，“您要是信我，留这儿帮忙垦荒，收了粮分您一份。”
当天傍晚，荒坡上的人增至五十。
有扛着破犁的，有提着陶瓮的，连隔壁村的老猎户都背着猎枪来了：“我帮着守夜，防野物糟蹋苗。”
第七日的晨雾还没散，林越就被小石头拽醒了。
“林哥！
陈阿婆说能挖了！”
小石头的脸涨得通红，“她说芽底下摸着有硬疙瘩！”
林越跟着跑到田边时，陈阿婆正跪在垄前，用指甲盖儿抠土。
“你瞧！”
她捧出个鸡蛋大的土豆，沾着泥的表皮泛着浅褐色，“虽没长足，可煮煮能吃！”
锅是村民凑的，柴是老猎户砍的。
林越蹲在灶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土豆的香气渐渐漫开，混着水汽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陈阿婆吸了吸鼻子，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围裙上：“我男人走那年，我跟闺女啃树皮……这味儿，比过年的肉香。”
第一锅土豆出锅时，人群静得能听见心跳。
林越捏起个土豆，吹了吹，递给张大娘的小孙子。
孩子咬了一口，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喊：“甜！
奶奶甜！”
“软乎，不硌嗓子。”
老猎户咬了口，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比麦饼经饿。”
“能吃饱不？”
林越挨个问。
“能！”
“能！”
“我吃了俩，肚子圆滚滚的！”
人群炸了锅。
有抹眼泪的，有拍大腿笑的，还有人跪在田边冲老天爷作揖。
林越数了数，围在锅边的足有一百多号人——三天前还缩在草棚里等死的，现在眼睛里都有了光。
赵老六的烟杆是在这时候折的。
他蹲在自家院门口，听着村北传来的欢闹声，指节捏得发白。
原本村里的水是他管，粮是他卖，谁要借半升米，得帮他干三天活。
可现在呢？
林越那小子弄了个什么水车，免费浇水；分种薯不要钱，收了粮还只让还两块。
村民见了他，头都不抬，跟见了空气似的。
“得收拾他。”
赵老六的亲信刘三蹲在门槛上，抠着指甲缝里的泥，“那水车是命门，拆了他的水，看他怎么种。”
“放火？”
另一个汉子搓着手，“烧了那片芽，就说野火把。”
赵老六眯起眼。
月光从院墙上漏下来，照得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先断水。”
他把断成两截的烟杆扔进灶膛，“今晚暴雨，拆了水车的绳索，松了支点——明儿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浇不上水。”
暴雨是后半夜来的。
林越裹着破蓑衣往荒坡跑时，雨水顺着帽檐灌进脖子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远远的，他看见水车的影子歪在河边，支架晃得厉害——绳索断了，支点的木头被撬松了，叶片东倒西歪地搭在河面上。
“狗日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蹲下来检查损坏的地方。
绳索是被刀割断的，切口齐整；支点的楔子被拔了，木头上还留着铁凿的印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短刀，忽然笑了——这是逼着他把路走绝呢。
雨下了一夜。
林越带着王二牛、老猎户和二十多个村民，在河边打着手电（用破陶罐装的菜油，裹着布绳做的灯芯）抢修水车。
小石头举着灯，小脸被熏得漆黑，却不肯去棚子里歇：“我帮着递绳子！”
天快亮时，水车重新立了起来。
林越站在田头，望着泛白的天空，声音像淬了铁：“从今日起，这荒坡叫‘共耕社’。”
他扯着嗓子喊，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入社的人，一起干活，一起收粮，水车谁都能用！
谁要再破坏……”他扫过人群里几个缩着脖子的，“就是跟这百口子的命过不去！”
“对！”
“弄死他！”
“我们跟林兄弟干！”
喊声撞在雨幕上，惊飞了几窝麻雀。
远处的山路上，马蹄声踏碎了晨雾。
几个穿飞鱼服的人勒住马，为首的掀了斗笠，望着荒坡上晃动的人影，对身边的随从说：“去问问，可是那救了百人的林越？”
清晨雨歇，泥泞未干。
林越踩着湿滑的田埂，指挥村民用粗木加固水车基座。
小石头举着锤子递钉子，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林哥，那边有穿官服的……”林越抬头时，正看见几骑快马从晨雾里钻出来，马背上的飞鱼纹在初阳下泛着冷光。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锤子递给王二牛，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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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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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他看见水车的影子歪在河边，支架晃得厉害——绳索断了，支点的木头被撬松了，叶片东倒西歪地搭在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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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索是被刀割断的，切口齐整；支点的楔子被拔了，木头上还留着铁凿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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