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沈知衡陈默)完结版小说推荐_最新完结小说推荐纸飞机【】沈知衡陈默

沈知衡半扶半架着陈默，两人像一抹游魂，贴着墙根的阴影，在汉口湿冷的夜雨里艰难移动。

每一声远处传来的车轮声或模糊的人语都让他们的脚步猛地一滞，心脏揪紧。

陈默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呼吸粗重滚烫，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气力，但他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沈知衡的心像是被那只受伤的手臂死死攥着，每一次陈默无意识的趔趄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引导着方向，避开大路，专挑最偏僻无光的巷弄，最终有惊无险地绕回了那家位于法租界边缘、不算起眼的旅馆。

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避开值夜打盹的伙计，他们像两道湿淋淋的鬼影，蹑手蹑脚地摸上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次都让沈知衡后背发凉。

终于，他们闪进了二楼尽头那间属于沈知衡的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落锁。

隔绝了外面那个危险的世界。

沈知衡几乎是立刻将陈默安置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自己则冲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缝隙用于观察楼下街道。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息，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他的内衫。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模糊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幽蓝。

陈默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闭着眼，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像纸，唇色灰败。

湿透的破褂子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紧绷而消瘦的线条，右臂上沈知衡临时包扎的布条己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缓慢地、一滴一滴地落在陈旧的地毯上，无声地洇开。

沈知衡稳住呼吸，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他摸出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火柴，嗤一声划亮。

跳跃的火苗短暂地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照亮了陈默的脸和他手臂上那可怖的伤口。

伤口比想象中更严重，皮肉外翻，边缘泛白，还在汩汩冒血。

沈知衡的手抖了一下，火柴熄灭了。

黑暗重新降临。

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摸索到脸盆和水壶，倒出冷水，又找出自己随身带的干净手帕和一件柔软的旧衬衣。

他重新划亮一根火柴，将其立在桌面的一个小碟子里，充当微弱的光源。

“忍着点。”

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发紧。

他用冷水浸湿手帕，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垢。

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没有动弹，也没有睁眼，只是另一只搁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沈知衡咬紧牙，用撕成条的衬衣布料取代了那己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尽可能紧密地重新缠绕、加压、打结。

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极其专注，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

微弱的火柴光摇曳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放大，晃动，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雨水的湿气、还有火柴磷燃烧后的淡淡硝烟味。

包扎完毕，沈知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后背也全是汗。

碟子里的火柴燃到了尽头，挣扎了一下，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

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而粘稠。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庞大的现实压垮。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

许久，是陈默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冷硬的质询：“为什么还不走？”

这个问题，他在地下作坊里问过，此刻再次问出，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理解的焦躁，“汉口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你留下来……等死吗？”

沈知衡在黑暗中抬起头，虽然看不清对方，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

“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反问，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没有我……没有你，我也有办法。”

陈默生硬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习惯于独自行走在刀锋上的倔强和疏离，“我的事，不用你管。”

又是这句话。

和多年前在后花园里，管家到来时，他骤然冷却退缩的神情如出一辙。

沈知衡心里蓦地窜起一股火气，混合着这些年的寻找、刚才的惊惧、以及此刻被他推开的不甘。

“不用我管？”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又迅速压了下去，怕隔墙有耳。

“陈默！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拖着一条差点废掉的胳膊，像老鼠一样躲在废弃作坊里等死吗？！”

“那也比你卷进来送死强！”

陈默的声音也陡然激动起来。

他试图起身，却因虚弱和疼痛又跌坐回去，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沈知衡，你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

这不是你小时候过家家，也不是你们报馆里写的风花雪月！

这是要掉脑袋的！

会死人的！

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沈知衡截断他的话，逼近一步，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我比谁都明白！

我明白那些盘尼西林有多重要！

我明白日清洋行仓库的骚乱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刀尖上舔血！

但我更明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勇：“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需要你爬树捡纸飞机的沈家少爷吗？

陈默，我早就不是了！”

激烈的话语像石头一样砸在黑暗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陈默似乎被他的爆发震住了，一时没了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显示着他的不平静。

长久的沉默。

久到沈知衡以为他不会再说任何话。

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叹息。

那么疲惫，那么沉重，卸下了所有冰冷的伪装和尖锐的防备。

“……你不该来的。”

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沙哑依旧，却透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知衡……你不该来。”

这一声久违的、几乎褪了色的称呼，像一枚柔软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知衡的心脏最深处。

所有的火气、委屈、恐惧，在这一刻忽然都失去了重量。

他慢慢蹲下身，重新靠近那张椅子。

在浓稠的黑暗里，他伸出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覆上了陈默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那只手冰冷，沾着干涸的血迹和尘土，指节依旧粗粝，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陈默的手指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抽开。

“我找不到你的时候，比死了还难受。”

沈知衡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一次，别再想赶我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死寂的夜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夜班电车的铃声，悠长而空洞，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黑暗中，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有交叠的手传递着冰冷的温度和无言的颤栗。

隔了许久，陈默反手，极其用力地、几乎是痉挛般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旋即又迅速松开，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无声的默许，比任何语言都更沉重地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沈知衡知道，他暂时……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