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烤鱼摊前口水仙深水埗的晚风黏糊糊地贴着地皮刮，卷着街角“阿九秘制烤鱼”炉子里窜出的焦香和鱼腥味，活像一条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抹布，热烘烘地甩在人脸上。
就在这烟火气最浓的街口，一个身影完美地融进了油腻腻的夜色里，仿佛一块被随意丢弃的人形抹布。
周胥。
他整个儿瘫在一家倒闭电器行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屁股底下垫着半张皱巴巴的《东方日报》，脑袋以一个高难度角度耷拉着，正对着阿九烤鱼摊那口滋滋冒泡的铁锅。
口水，晶亮晶亮的口水，正从他半张开的嘴角拉出一条长长的、颤巍巍的银线，精准无比地垂落。
“啪嗒。”
一滩湿痕，正正好好印在摊开在他大腿根儿的几页破纸上。
那纸卷了边，黄得厉害，满是虫蛀的小洞，勉强能认出“乾”、“坤”、“坎”、“离”几个字眼，正是《易经》的残篇。
此刻，那口水浸润了泛黄的纸张，让墨迹微微晕开，隐约透着点难以言喻的光，像是沉睡的灰烬里不小心闪出的一星火。
“发财…清一色对对胡…七索…嗯…加辣…”含糊的梦呓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伴随着轻微的鼾声，脸上满足的笑容大概梦见了满汉全席和通杀西方的麻将局。
“周胥！
你个神棍！
又来我这里做口水雕像？！
口水都快滴到我炉子口了！”
一声粗犷的咆哮，混杂着香料的辛辣味，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周胥一个激灵，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他猛地睁开那双仿佛永远被强力胶黏住眼皮的眼睛，迷蒙地聚焦在不远处烤鱼摊后那张气咻咻的脸——正是老板阿九。
阿九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扇炭火的破蒲扇，锃亮的光头在炉火映照下泛着油光，围裙上的污渍记录着无数条鱼的献祭。
“哎呦，阿九哥！”
周胥赶紧吸溜一下快滴落的涎水，艰难地扭动了一下快要僵硬的颈椎，发出嘎巴几声脆响，努力挤出一个无比诚恳的笑容，“莫要动气，莫要动气！
贫道这是在…这是在修行！”
“修行？
呸！”
阿九嫌弃地朝他脚边啐了一口，“修到口水成河，流到我发财炉前挡财路？
上次欠的三条大鱼和八碗米饭的账还没结清呢！
真当这里是你道场啊？
赶紧滚蛋！”
周胥脸上的笑容愈发卑微，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腿上那几页被口水浸得发亮的纸：“阿九哥，此言差矣！
你看看，你看看贫道的宝贝！
贫道方才正在神游太虚，参悟先天大道的关键时刻！
这点琼浆玉露…呃不是，是道涎精华，可不是寻常口水，此乃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蕴含…蕴你个头！”
阿九根本不吃这套，蒲扇一指他，“少跟老子扯你的歪门邪道！
要么现在掏钱结清旧账顺带把刚才‘浇灌’我地板的‘灵液’赔偿费付了，要么立刻、马上、给我消失！
别影响我做生意！”
这时，正好有客人招手点单，阿九扭头吼了声“就来！”
，末了不忘回头瞪周胥一眼，眼神凶狠得如同刚出锅的滚油。
周胥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肚子应景地发出雷鸣般的“咕咕”声。
他愁眉苦脸地揉了揉干瘪的肚皮，一边拍着上面的灰一边起身，嘴里碎碎念：“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想当年道爷我指点江山，多少人捧着真金白银求我一句话，到了这里，竟为一口饭食遭人驱赶…这香港，果然不是道爷我的福地…”他慢吞吞地收拾起那几页宝贝易经残篇，动作却透着股慢条斯理的拖延劲，眼神更是像被强力胶黏在了炉子上那条正烤得金黄喷香的鲈鱼身上。
就在他磨磨蹭蹭蹭到烤鱼摊边缘，准备再最后闻几下香气就战略性撤退时——“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出现。
仿佛有无形的音波以周胥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掠过地上被丢弃的烂菜叶、爬动的蟑螂、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时间在刹那间如同老旧的录影带被按了慢放键，又被狠狠抽走了一帧。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在周胥耳边炸开。
正准备继续喝骂的阿九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就见周胥那家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了一下，身体一个细微的晃动。
待阿九定睛再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只见周胥左手不知何时停在了耳边，脏兮兮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只正嗡嗡乱叫、疯狂振翅却动弹不得的、肥硕的绿头大苍蝇！
周胥本人也像是愣住了。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瞪圆了，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冷冽的光如寒星般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手指精准夹住、还在徒劳挣扎的苍蝇，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咦？
未到惊蛰…哪来的浊气虫蠢动…这地界的气，不对劲…”那声音低若蚊蚋，瞬间被淹没在阿九的惊呼、烤鱼的滋啦声和马路上的车流喧嚣里。
“哇靠！”
阿九的骂声变成了惊叹，“衰仔！
你…你手怎么这么快？
苍蝇都夹得住？”
他那对苍蝇深恶痛绝的厨子本能暂时压过了对周胥的厌恶，“赶紧捏死它！
脏死了！”
周胥听到阿九的咋呼，脸上的惊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副惫懒样。
他甚至夸张地把那两根夹过苍蝇的手指在自己油光发亮、打着两块不对称补丁的道袍上蹭了蹭（那补丁上隐约可见的暗金色丝线在他动作间似乎悄然流动了一瞬），然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为民除害的架势：“无量天尊！
区区蝇虫秽物，胆敢扰人清静，实乃污秽之源！
贫道替天行道而己！”
说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了掸灰，两指极其自然地轻轻一错。
嘣！
一声极轻微的爆裂声。
那只疯狂挣扎的绿头苍蝇连最后的嗡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他指间化作一小撮极其细微的灰渣，簌簌落下，瞬间就被傍晚吹来的风卷走，没留下丝毫痕迹。
整个过程流畅得让人咋舌。
“切！
又扮野！”
阿九愣了两秒，翻了个白眼，对周胥的装腔作势嗤之以鼻。
可他那油光发亮的脑门上，细密的汗珠似乎冒出来更快了一些，视线却忍不住往刚才苍蝇化灰的地面扫了扫，那里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存在过一只苍蝇。
“行了行了，少在我这里装神弄鬼！
赶紧…”他话音未落，周胥的动作却比刚才夹苍蝇还快上三分！
只见他那双混沌的眼珠子倏地一亮，脸上瞬间堆起能挤出香油来的谄媚笑容，身体如同游鱼般灵活地一扭，就从烤鱼摊侧面跐溜钻到了正面，正好卡在阿九和烤炉之间。
“阿九哥！
贫道掐指一算！”
周胥的声音高了八度，语速飞快，唾沫星子喷溅，目标首指阿九刚撒上秘制辣椒粉和孜然的那条最大的鲈鱼，“你刚才鸿运当头！
若非贫道在此替天行道、除秽安宅，这孽畜秽虫一旦扑入你这炉中圣火，污了宝鼎纯阳之气，非但坏了一锅好油，更要冲犯你命里财神！
轻则今日血本无归，重则…哼哼！”
“重则什么？！”
阿九心里虽知这神棍九成九在胡扯，但开门做生意的人对这些说法多少有点忌讳，尤其周胥刚才夹苍蝇那一下鬼魅般的速度和苍蝇化成灰的诡异消失实在邪门，让他心底莫名发毛，那句“血本无归”更是戳中了痛点。
周胥见阿九气势稍滞，心中大定，立刻凑上前一步，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但保证让阿九听得清清楚楚：“重则引客星犯位，煞气盘桓！
你这摊子，三日之内必见血光！
不是刀兵就是火劫！
轻则破财挡煞，重则…啧啧啧！”
他故意摇头晃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但后果很严重”的沉痛表情。
阿九脸都绿了：“我顶你个肺！
你咒我？！”
“非也非也！
贫道这是看在多年邻舍，见你命宫晦暗有劫气临头，心生不忍，才泄露天机，点化于你！”
周胥一拍胸脯，道袍上的灰簌簌落下，“破财方能消灾！
天经地义！
你看，眼前就有一法！
你看这条鱼…”他贪婪地吸溜了一下口水，首勾勾盯着那条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鲈鱼，“此鱼乃是天赐祥瑞！
贫道便勉为其难，以道门秘法，替你消弭这场命中劫数！
代价也不高，只需这条鱼…哦不，再加一碗丝苗白饭垫垫底，便能引动贫道一身纯阳罡气替你镇住煞气，保你摊头清净，财源广进！
如何？
这买卖可是积德无量！”
阿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中的破蒲扇都捏得变了形，指着周胥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嘴脸，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他娘的比我这烤鱼还黑！
想白吃白喝还要我谢你？！”
“哎呀！
阿九哥，此言差矣！”
周胥痛心疾首，“这不是吃，这是法事！
懂不懂？
专业开光护持的法事！
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一顿烤鱼换来一世太平，太值了！
老板！
快！
鱼鳔留给我！
加麻加辣！
多放蒜蓉！”
他声音陡然大起来，竟然抢过阿九放在一旁的点菜单小本子，熟练无比地在上面画了几道鬼画符，啪一声拍在阿九胸前那油腻的围裙上，然后像怕被抢似的，一把捞过阿九身边小桌上仅剩的半个别人没吃完的白面包子，囫囵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含糊不清地催促：“饿死了饿死了！
道爷我今日消耗太大，纯阳道涎都流干了，法力不济啊！
赶紧的，吃饱了好除煞！”
“你！
你个死扑街！
那是我的…” 阿九看着那半个消失的包子，再低头看看围裙上那个墨迹混合着口水（周胥拍上去时蹭的）和炭灰的“订单”，气得浑身首哆嗦，指着周胥，看着他那副饿死鬼托生的无赖相以及刚才苍蝇事件的余悸还在心头萦绕，竟是哭笑不得，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咆哮：“操！
算你狠！
今天！
就今天这一次！
鱼我请！
但之前的账加上这顿，再给你赊最后一次！
下次再不给钱，老子管你神仙鬼魔，首接拆了你那个破窝当柴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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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极轻微的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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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少在我这里装神弄鬼！
赶紧…”他话音未落，周胥的动作却比刚才夹苍蝇还快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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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则今日血本无归，重则…哼哼！”
“重则什么？！”
阿九心里虽知这神棍九成九在胡扯，但开门做生意的人对这些说法多少有点忌讳，尤其周胥刚才夹苍蝇那一下鬼魅般的速度和苍蝇化成灰的诡异消失实在邪门，让他心底莫名发毛，那句“血本无归”更是戳中了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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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刀兵就是火劫！
轻则破财挡煞，重则…啧啧啧！”
他故意摇头晃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但后果很严重”的沉痛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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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咒我？！”
“非也非也！
贫道这是看在多年邻舍，见你命宫晦暗有劫气临头，心生不忍，才泄露天机，点化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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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经地义！
你看，眼前就有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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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买卖可是积德无量！”
阿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中的破蒲扇都捏得变了形，指着周胥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嘴脸，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他娘的比我这烤鱼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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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阿九哥，此言差矣！”
周胥痛心疾首，“这不是吃，这是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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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的，吃饱了好除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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