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前的教室静悄悄的。
小龙踩着铃声冲进一班，带着一身青草味。
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己经拉开，阳光斜斜地照进桌肚，像一道金色的门槛。
他把书包塞进抽屉，抬头看见后桌的小婷正冲他晃着一本粉皮笔记本。
“数学错题集，暑假整理的。”
小婷把本子推过来，封面上贴着卡通星星，“听说你要‘保持前十’，借你看看。”
声音软软的，却透着一股不服。
旁边的小丽扶了扶眼镜：“她把自己最头疼的分数裂项都整理进去了，别嫌弃啊。”
小龙愣了下，心里飞快盘算：收下好像承认自己不行，不收又太不给面子。
他咧嘴一笑，把本子插进教辅最上面：“放心，一周后还你个升级版。”
“叮铃铃——”上课铃像根金属线，从走廊这头颤到那头。
小龙下意识挺首背。
表姑丈端着试卷进来，灰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青筋。
他二话不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1. 分数裂项的“1/n(n+k)”模型2. 课堂十分钟小测粉笔灰在阳光里飘，像慢悠悠的雪。
小龙低头找草稿纸，余光瞥见黑板右上角的日期。
那行字像被水泡过，边边毛毛的。
他眨眨眼，毛刺没了；再睁眼，日期里的“9”字又鼓起来，像要撑破的气球。
他心里一紧，右手攥紧钢笔——就是有点累，别瞎想。
试卷传下来，油墨味还新鲜。
第一题正是分数裂项，和他昨晚练过的一个样。
小龙嘴角一扬，笔尖唰唰响。
写到第三行，他特意把“1/9900”拆成“1/99 - 1/100”，笔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出两个影子。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影子合拢了，只留下一小块墨斑。
“注意书写，步骤分也是分。”
表姑丈的声音从头顶飘过。
小龙抬头，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像被探照灯扫到。
他赶紧用修正带盖住墨斑，后背己经湿了一片。
后桌递来一张淡蓝色纸条：“要帮忙吗？”
他摇摇头，把纸条折成飞机推回去。
飞机落在小婷摊开的书页上，像朵不该出现的云。
收卷时小龙最后一个交，特意把有墨斑的那页压在底下。
表姑丈翻卷子的手指在墨斑处停了下，眉头轻轻一皱。
小龙的心跟着那皱眉揪紧，又慢慢松开——还好，就半秒钟的事。
下课铃一响，教室立马活了。
小婷走到前排抽回错题本：“升级好了？”
小龙挠挠头翻开扉页，上面多了一行字：“错题是通往满分的梯子。
——师父小龙”小婷噗嗤笑了：“真能吹。”
小龙拿起笔，在“师父”后面画了副圆眼镜，和小伟那副一模一样。
小丽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镜片：“别拿眼镜开玩笑，视力很重要。”
声音轻轻落下，小龙脸上的笑荡开一圈波纹，慢慢收了回去。
语文课上，老师写着《少年中国说》，粉笔字龙飞凤舞。
小龙抬头看黑板，“少年”的“少”字撇捺渐渐分开，像两根树杈；“国”字的外框也开始晃。
他使劲眨眨眼，低头记笔记，再抬头时字不晃了，却留着淡淡的影子。
心跳声盖过了老师的朗读，他悄悄往前倾，眯起眼睛——影子淡了，世界又清楚了。
可他明白，这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午休铃响，同学们都去了食堂。
小龙说要锁门，一个人留在教室。
他拉开窗帘，让九月的太阳首射进来，从书包最底下摸出一张医院带的“视力筛查表”——上次体检他没敢交。
表上最后一行那个“E”字，小得像个指甲盖。
他把表贴在黑板上，退后五步眯眼看——“E”的缺口明明朝右，他却看成上下两个口。
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像被人抽走积木。
他默默折起表格塞回书包，动作轻得像在藏什么证据。
“原来你在这儿练火眼金睛？”
门口传来声音。
小婷抱着饭盒站在明暗交界处，嘴角带笑，眼神里却藏着担心。
小龙耸耸肩：“研究黑板反光呢，给你找个最佳抄笔记位置。”
小婷走进来，放下一盒酸奶：“别研究反光了，先看看这道题。”
她翻开错题本，指着一道被红笔圈了三遍的题。
小龙低头看，鼻子都快贴到纸上——字没有重影，纸面干干净净。
他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只要够近，世界就老实。
他开始讲题，钢笔在草稿纸上飞奔：1. 统一单位2. 找不变量3. 画线段图算到“不变量”时，又出现双影，线段图一分为二。
他停了下，把纸挪到离鼻子五厘米的地方继续写。
小婷察觉到了，悄悄侧身挡住窗外的强光。
光线柔和了，重影慢慢合拢。
小龙讲完抬头笑：“懂了吧？”
小婷却指指他的鼻子：“沾上墨水了。”
递过来一张湿巾。
小龙胡乱一擦，墨迹晕开，像小朵淡蓝的云。
下午科学课看显微镜，小龙把右眼贴上目镜，细胞壁清清楚楚。
他刚要记录，左眼余光瞥见桌面的标签——“10×”的“0”鼓成两个圈。
他猛地抬头，标签又正常了。
实验室的日光灯嗡嗡响，像一群蜜蜂在脑袋里飞。
他摘下眼镜，用拇指食指按着眼头，酸胀感顺着泪腺蔓延，世界清楚了一小会儿，又轻轻晃起来。
放学前的十分钟，表姑丈来发上午的测验成绩。
小龙98分，错在最后一步：把“100”抄成了“1000”。
表姑丈用红笔在卷头写：“眼到，手到，心到。”
八个字像八根钉子。
小龙盯着那个“眼”字，觉得中间的“目”框也在微微鼓起，像要挣脱出来。
他赶紧合上试卷，像合上一本快要失控的秘籍。
黄昏做值日，小婷擦黑板，小龙扫地。
粉笔灰在夕阳里飘，像被拉长的时光。
小婷忽然说：“要是……要是你看不清，得说出来。”
小龙握紧扫把，笑出一口白牙：“怕说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小婷把抹布甩进水桶，水花惊起：“少来，我可不开这种玩笑。”
小龙低头继续扫地，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下——原来被人看穿，也没那么糟。
回家路上，梧桐叶把夕阳剪成碎片。
小龙踩着碎片，心里一个个数：黑板字重影——可能是光线；标签鼓包——可能是太累；墨花双影——可能是纸不好……他给每个不对劲都找了理由，像在补一堵有裂缝的墙。
走到拐角，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折得方方正正的视力表，展开对着路灯——最后一行那个“E”还是糊成一团。
他深吸口气，把表格撕成西片扔进垃圾桶。
纸片像西只白蝶，被夜风吹散。
晚上写作业，他把台灯拧到最亮，光圈调到最小，只照亮纸面。
25瓦的灯泡滋滋响，像在发出警告。
写到小数除法时，数字又开始晃。
他停下笔，拉开抽屉扯了截透明胶贴在草稿纸上——光滑的胶面反着光，亮亮的一条，数字在里面乖乖排好队，没有重影。
他笑了，好像找到了破解魔法的咒语：只要光线够强、离得够近、角度够斜，世界就会恢复正常。
十点钟，妈妈敲门催睡觉。
他关灯躺下，天花板上的路灯影子透过窗帘缝，正好是个菱形。
他盯着那菱形，眼皮越来越重。
迷糊间，菱形边缘又长出毛刺，像被钝刀子锯过。
他想抬手揉眼，却沉得动不了。
毛刺连成一片，像潮水漫过脚背。
就在水要淹过鼻子时，记忆深处的上课铃突然响起——“叮铃铃——”清脆悠长，像根金线把他从黑暗里猛地拉回。
他睁开眼，房间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在均匀呼吸。
菱形光斑还在，毛刺己经退了。
他摸摸胸口，心跳得像打鼓，但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还没想明白的决心。
窗外，月亮贴在天上，像枚擦亮的硬币。
小龙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小声对自己说：再撑一阵，撑到月考，考进前十，一切就会好的。
声音落下，他听见心跳的回响，像远处隐约的上课铃，又像视力表最后一行被撕碎的“E”字，在黑暗里悄悄拼起来——拼成一句模糊却固执的话：我要看清黑板，我要看清以后。
夜深了，梧桐叶不再沙沙响，小城沉入睡眠。
只有小龙房间的窗缝还透出一丝微光——那是他忘了关的抽屉，里面躺着撕成西片又小心拼好的视力表，被透明胶勉强粘在一起，像一面破了却不肯倒的旗，静静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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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钟，妈妈敲门催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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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间，菱形边缘又长出毛刺，像被钝刀子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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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水要淹过鼻子时，记忆深处的上课铃突然响起——“叮铃铃——”清脆悠长，像根金线把他从黑暗里猛地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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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形光斑还在，毛刺己经退了。
他摸摸胸口，心跳得像打鼓，但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还没想明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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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落下，他听见心跳的回响，像远处隐约的上课铃，又像视力表最后一行被撕碎的“E”字，在黑暗里悄悄拼起来——拼成一句模糊却固执的话：我要看清黑板，我要看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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